初见洪雪的情景,赵伟想起那是在九年前。
咖啡厅里回荡着悠扬的钢琴曲,洪雪举止从容地放下杯子,她眼神平静无波,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心中震动。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她竭力保持正常语气,堵在喉咙里的咖啡却像烧沸的热油,将她的声音灼成灰烟。
洪雪眼眶涨得发疼,强撑着不肯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紧抿着发抖的嘴唇,将手边银行卡推到对方面前。
赵伟灼热眼神都快把那张卡烧出窟窿了,慌忙伸出手攥住银行卡,生怕洪雪反悔收回去。
“禹太太,您真是太客气了,以后有事用得着我阿伟,随时联系我哈。”
洪雪心里闷得快要喘不过气,她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只盼着对方赶快离开。
不用她特意叮嘱,赵伟也不会在金樽雅汇做下去了。
他跟着邵思颖打下手,起早贪黑赚不了几个钱,冒充福利院李伟办了那趟差事,到手也不过千把块好处。
有了这笔钱,他都能付个房子首付娶媳妇了。
赵伟兴奋地亲了下那张卡,决定回去就辞职,再也不受那吝啬娘们的闲气。
窗外霓虹灯交映闪烁,靡丽夜色仿佛能掩饰人间寂寥,那一张张纵情欢乐的假面,更像是烟花落幕前的幻影。
爱情的美好转瞬即逝,快到让人来不及收拾伤感。
洪雪失魂落魄地走出咖啡厅,双手拢紧大衣衣领,徒劳地挽留不断流逝的温度。
她深深低下头,不敢正视擦肩而过的幸福脸庞,也不愿暴露自己此刻的落魄。她像被看不见的影子追逐,再不走快些,就要被拖拽进万丈深渊。
她跑到气喘吁吁,几乎是用尽全力奔向自己那辆车,冷到麻木的手指掏出车钥匙,按了几下,车子都没有反应。
她烦躁地拉着车门用力拍打,周围路人都对她投来异样的眼神。
洪雪无助地仰起头张望,红绿交织的缤纷灿芒落入眼中,将蓄满的泪光彻底粉碎。
咔嗒一声,车门终于开了。
她像个灰头土脸的逃犯钻进去,猛地关上车门,挡住外界所有视线,双手掩面痛哭了起来。
从相恋到步入婚姻,甚至在双方发生嫌隙的时候,她都不曾怀疑禹明辉对她的感情。
夫妻本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可是,禹明辉真的爱过她吗?
如果他们相爱,她为什么每天活在谎言里?
汹涌的泪水从指缝里流淌出来,她哭到头晕脑涨,失神地放下手,露出那双红肿的眼睛。
洪雪眼底有疑惑、痛苦和悲愤,唯独没有深爱过的留恋。
是时候认清了,禹明辉已经不爱她了,或者说从没有爱过她。
洪雪想起过去对他的种种质疑,每一次都在他伪装的爱情里,说服自己相信他的辩解。
是非对错,在偏爱里模糊了边界。
他们是彼此的亲密爱人,相约共度一生的伴侣,明知他有缺陷也愿意包容他。
别无缘由,只因爱着他啊。
禹明辉却一而再地说谎骗她。
从她的手机被监听开始,直到岳萌萌锒铛入狱,还有她怀孕七个月失去的孩子……所有细枝末节,拼凑出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洪雪忽觉身上好冷,心脏抽搐到快要窒息,脚下仿佛陷入泥泞的沼泽,有条水蛇爬上她脚踝紧紧缠住腰腹,一寸寸折断她的肋骨。
后知后觉的恐怖迫使洪雪止住眼泪,大脑在混沌中逐渐恢复清醒。
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禹明辉,轻易交付了自己的爱情。如今她被困在婚姻的牢笼里,又该如何寻求解脱?
只是利益捆绑的话,舍财保身是最容易的方法。但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为了孩子,她不得不从长计议。
洪雪想到保温箱里的禹澄澄,那是她们母女第一次见面,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存在着奇妙的缘分。
她失去了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从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作为母亲,她愿意无私地宠爱她,作为女儿,她将在呵护下快乐成长。
多么值得期待的未来,她们可以弥补彼此缺失的亲情。
收养孩子以后,洪雪却淡忘了弥补的初衷,她真心把禹澄澄当成了亲生骨肉。
夜色渐深,拥挤的街头响起汽车鸣笛声。
洪雪擦去脸上泪痕,冷静下来观察周围路况,发动车子驶离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