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口是心非地说:“阚儿没那么小肚鸡肠。”
陈庆轻轻颔:“不是小肚鸡肠,而是身为九五之尊,万众所望,他必须这么做。”
“但凡有一丝雄心壮志,都会有同样的想法。”
扶苏沉默了很久,专注地凝视着他。
“先生,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自从登基以来,您留下的哪一样事物都未曾荒废。”
“内务府越做越大,比当年起码繁盛上百倍!”
“采煤、冶铁、开矿、锻造、修路筑桥、推广海外良种、削减税赋……”
“江山社稷的各方各面,全是按照您当初留下的五年展计划去做的!”
“可……”
要让一个秦国人承认落后汉国是很难的事情,更何况是秦国皇室。
陈庆痛快地饮尽茶碗中的酒水,然后向对方递过去。
“你看到碗上的花色了没有?”
“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可惜上面有个黑点,应当是釉料筛选时漏掉的砂砾。”
“要想弥补这点瑕疵,该怎么办呢?”
扶苏端详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磨去凸起的砂砾,重新打磨平整,粉刷釉料,再送入窑炉中烧制一回。”
陈庆笑意盈然:“对,正是如此。”
“可烧好了之后你现,别的图案因为高温炙烤颜色大变,与新修补的地方格格不入,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扶苏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什么。
“秦国就如同这只茶碗,无论怎么修修补补,始终难掩本质上的缺陷。”
陈庆一松手,茶碗瞬间坠地,当啷一声摔成几瓣。
“涂涂抹抹,费时费力,结果还不如人意。”
“索性砸碎了它,推翻重来。”
“你看,换一只碗可比修好它容易多了。”
他从旁边的碗碟中拿起崭新的茶碗,在扶苏眼前晃了晃。
沉默,还是沉默。
种种纷杂的思绪浮上心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陈庆有矩子令在手,汉国的臣子几乎全是秦墨出身,自然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相比之下,秦国的状况要复杂得多。
哪怕在他临走之前将公卿世家屠戮一空,依然有各种各样的麻烦难以处置。
别的不说,光是因为这些年海贸日益兴盛,关中勋贵与楚地豪商的矛盾就越来越尖锐,时常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朕其实知道……”
“皇位是你让给朕的。”
“当年若是你再进一步,江山唾手可得!”
“你没有,你不要它!”
“所以我才成了皇帝。”
扶苏的语气越来越低沉,眼眸中的情绪复杂到无法言喻。
“殿下,你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又犯老毛病啦?”
陈庆唏嘘地劝慰:“我要是打进咸阳宫,过不了多少时日勤王大军蜂拥而至,吊着我的脚腕给我挂到路灯杆上,现在骨头都烂没了。”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天下人奉你为君,所以你才成了皇帝。”
“再说,咱们一家人犯得着计较这些吗?”
“如今不也挺好,你是皇帝,我也是皇帝。”
“大家坐在一起喝喝酒,畅聊生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扶苏的心情平复了些许,一口饮尽碗中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