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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1页)

李晓寒气的满脸通红,跺了跺脚,开车走了。其实刘亦东本来就要签字了,但是李晓寒这么一来,一说,觉得签字就算是给李晓寒低头了,反倒不想签了。

李晓寒回去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康宁,也不知道康宁怎么向上汇报的,结果第四天的时候,市长秘书孟鹏飞过来了。孟鹏飞推开了刘亦东家的院门,用手拎着自己的裤腿,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在了院内,仿佛地下满地都是狗屎无法下脚一般。刘亦东冷眼看着孟鹏飞的表演,心里骂道,果然是狗养。

刘亦东对孟鹏飞很了解。孟鹏飞本来是京城派下来在发改委挂职的处长,说是挂职,其实就是京城方面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但是他的级别还在,留在那里碍眼,就扔到了地方。天华案牵连了一大批官员,倒是有一个人借着这件事起来了,那就是现在的市长,以前的副市长刘天明,刘天明在天华案中可能是最干净的一个官员了,而因为不心虚,在天华案将整个山南官场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他独挑了大梁,维持住了整个山南官场的稳定。出色的表现得到了省里的赏识,被提拔为山南市的市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孟鹏飞当他的秘书。对于地方挂职官员,上面是很喜欢地方给他们一个实职的,因为这相当于为上面分忧了。而对于刘天明来说,孟鹏飞的家境是他通天的一条途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龙湖核电站。

而对于孟鹏飞这个人,他所给山南官场带来的笑料层出不穷,这个人自持是上面来人,即便是在最没有实权的那几年也颐指气使,但是官场之中,权力才是最重要的,换句话说,你嘴里说什么得看你屁股坐在哪,所以最开始大家还对他有些尊敬,但是慢慢的都觉得这个人有毛病。而孟鹏飞最大的两个毛病,一个是洁癖,一个是喜欢卖弄学问。山南有一句本地土语,叫狗养的,当然发音很奇怪,是放在一起发的音。孟鹏飞第一次听这个词是在酒桌上,山南官场本地人居多,喝多了别管是多大的官,都可能冒出这句脏话来。孟鹏飞第一次听这个词,插嘴道:“这个词不对,应该说goon,不是gogon。”当然没有人能听懂什么意思,直到他比比划划说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听成了英文gog,而且最可笑的是他居然在酒桌上一本正经地给上级纠正语法错误。

这件事也就成了大家的笑料,每当有人吃饭,说起那句土语的时候,总会有另一个人对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是狗养。然后引起哄堂大笑,于是狗养就成了孟鹏飞的外号。

刘亦东见到孟鹏飞几乎是在院子里蹦过来的,心里骂了几句,但是还是站起来笑道:“孟处长,怎么来我家了?”

孟鹏飞推了推眼镜,操着一口京片子,正色地说道:“小刘同志,这个拆迁是我们市里很重要的一个决策,你作为公务员的一份子应该起带头作用,再说你还是党员,党员就是随时随地要为组织牺牲,别说这么点的小事了,想想多少个前辈为了我们的事业献出了生命,什么叫做合格的党员?平日里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组织需要的时候为组织分忧,这才叫……”

到底是给领导写讲话稿的,口不停歇地居然说了十多分钟,其实要是孟鹏飞上来说点实在的,比如你签了吧,免得我们也难做等等,来点软话,刘亦东也就签了,可是现在孟鹏飞不合时宜地满口大道理,立刻让刘亦东感到烦了,见孟鹏飞一点都没有停顿的意思,插口道:“我不想签,爱咋咋地。这是我家房子,我就不拆,我就不信还没有个说理的地了。”

孟鹏飞愣了,推了推眼镜,有些惊讶的看着刘亦东说:“你要上访?”

刘亦东愣了,心想我哪里说要上访了?其实还是因为刘亦东不了解孟鹏飞,在孟鹏飞的思想结构里,只有中央是最好的,地方完全混乱不堪,所以中央才会把自己派下来,挽救万民于水火。你要找说理的地,在他的印象里,地方绝对不可能,只能去中央。所以一听说刘亦东要找地说理,孟鹏飞立刻预感到要出大事了,急冲冲地走了出去,向上级汇报。

其实世界上的事情就这样,总是一个误会连着一个误会。刘亦东一句无心的话引起了孟鹏飞的联想,然后孟鹏飞又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市长刘天明。天华案余波未了,现在整个山南市是极其小心谨慎的,如今听到有一个公职人员要去京城上访,立刻把刘天明吓出了一身冷汗。紧急召开了班子会议,责令政法委书记李明宇一定要做好工作,安抚刘亦东。李明宇听后大怒,直接找了王飞,告诉王飞给刘亦东停职,找个理由关半个月,让他清醒一下。

这其中就惊动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叫韩卫东,刘亦东搭班八年的搭档,跟刘亦东是生死交情,偶尔听到了刘亦东要上访,李明宇要关刘亦东半个月的消息,心急火燎。也顾不上打听清楚,直接开车到了刘亦东的祖屋,二话不说拉着刘亦东就奔了火车站。就这样刘亦东有些糊涂地被韩卫东推上了上京城的火车,一觉过后人已经到了京城。

其实听说王飞把自己停职并要关半个月的消息,刘亦东也挺震惊的,思前想后觉得其中有误会,但是却没有时间解释,就这样到了京城,又没有打算真上访,算了,就当旅游吧。刘亦东安慰了一下自己,找了一个旅馆就住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王飞的电话过来了,张口就问:“你小子在哪里?你要被停职了,赶快回局里跟局长解释清楚,否则我也管不了了。”

刘亦东还有些迷迷糊糊,张口答道:“领导,我在京城。”

那面炸了,王飞道:“你还真上访啊,你当警察又不是不知道上访什么结果?赶快回来。”

刘亦东干了这么些年警察,很清楚上访有什么结果,一万个人里面,到最后得有九千人家破人亡,把所有的钱花光不说,身体也废了。

此刻刘亦东也清醒了一些,自然不能出卖韩卫东,答道:“领导,我没上访,我过来看一个朋友。”

那面王飞叹口气道:“你赶快回来,现在太敏感,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说,但是你别犯傻,我也不想看你犯错误。胳膊拧不过大腿,多拿点钱就得了,房子别说你了,政策一下,市长家的祖屋也保不住。”

刘亦东答应了几声,王飞就挂了电话。然后李晓寒的电话紧接着进来了,开口就吼道:“你作死是不是?你还学会上访了,我已经被停职了,你的事情不解决,我就得下岗。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跟你受这么多苦……”

说着说着就哭了,听的刘亦东心里烦闷。其实如果从开始到最后,别人不让李晓寒给刘亦东做工作,这件事情恐怕早就解决了,谁都以为枕边风是最好使的,但是谁又能知道刘亦东那天刚刚目睹了李晓寒跟康宁在上班时间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地从自己的家里出来,枕边风立刻变成了床头怨,只要李晓寒说一,刘亦东一定说二。

本来刘亦东打算早点回去的,结果李晓寒这么一说,反倒是打算住几天,看看天安门升国旗,爬爬长城,到秀水买几块一折的瑞士金表再回去。

其实刘亦东不是不懂这个里面的利害关系,毕竟人到中年,而且这八年的工作也不是混过来的。他也知道自己赖在京城不回去,自己虽然是旅游的想法,但是市里一定是另一种想法,这种误会一旦结成,一定会有自己无法控制的后果。但是李晓寒的话让刘亦东无法释怀,仿佛现在自己回去就是同那个女人妥协一般,最关键的是,刘亦东很清楚这些事情也不是市里压在李晓寒身上的任务,而是压给康宁的,一想到康宁给自己的屈辱,刘亦东忽然想让康宁也难受几天。

其实刘亦东这句话说对了,康宁这几天真是坐立不安,因为刘亦东的事情,市里专门开了个会。会议结论很简单,一定要安抚,只能软不能硬,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第一,前一段的天华案引发的官场地震还有余震,第二,龙湖核电站的审批是市里工作的重中之重。现在一个公职人员,而且是纪律部队的老同志,居然去京城上访,这会对山南市造成怎样的影响市委不敢猜更不敢试。

由于刘亦东去京城,所以主要的工作都扔到了康宁这里,要求一定要做好刘亦东家属的工作。李晓寒的工作,康宁自然不需要怎么做,但现在的问题是刘亦东跟李晓寒完全说不到一起去,而且有水火不容的趋势。康宁也没办法了,但这是市委的死命令,自己又不敢违抗,思前想后只能拜托驻京办的楚湘云。楚湘云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个女人,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而且是长得比较丑那种。早年在市政府混了一个处级,但是就再也上不去了,很多人都说是名字有问题,劝他改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改,再后来主动到驻京办当了主任,也算是渐渐的远离了山南的官场。但是这个位置非常的重要,这几年流行“跑部钱进”,驻京办既是侦察兵又是先锋队,在后来更担任起了维持稳定的重任,负责上访人员的接回。

当然,驻京办的地方一般都离政府机关不远,这样方便联络感情、查明动态,上访人员在这里肯定不亚于一颗颗鱼雷,所以楚湘云专门在偏远地区租了一个大院,又把自己的小舅子二虎弄了过来,二虎本来就是山南市的混子,带了几个兄弟去京城专门干抓人看人的活,倒也算是专业对口。

这次楚湘云回去开会,汇报龙湖核电站审批的进程,会后被康宁抓住,请吃了顿饭,喝了两瓶茅台,楚湘云见康宁面有难色,问道:“咋了,老弟有事儿?”

康宁抬头看了看楚湘云,叹了口气,转着手中的酒杯道:“没啥,喝酒,唉。”

楚湘云放下酒杯,追问道:“说吧,啥事儿,能办的我就给你办了。”

康宁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就是有个上访户,市里让我负责弄回来,可是老弟这能力……”

楚湘云哈哈大笑道:“你算是找对人了,这样,人你能联系上么?给我个电话,其他的你不用管了。”

康宁大喜,急忙把刘亦东的手机号给了楚湘云,却有意无意地没有把市里只能软不能硬的政策说了。楚湘云把手机号发给了二虎,转过去又跟康宁喝酒。

就在楚湘云与康宁杯觥交错之时,二虎那面已经拨通了刘亦东的电话。刘亦东正在酒店里看电视,今天去爬的长城,有些乏了,听到手机响,接通了,懒洋洋地问了一句:“谁啊。”

那面二虎笑嘻嘻地说道:“你好,刘哥吧,我是驻京办的小李啊,您看您到京城怎么也不说一声,怎么我们也是山南的老乡,这样咱们吃个饭,叙叙老乡之情吧。您放心,咱们都是老乡,我们在京城这么多年了,一般的事情还是能办的。”

二虎抓上访的人早就有经验了,知道这些人要是藏起来,偌大个京城上哪里找去啊,于是通常打电话都是套近乎,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再不然就拍着胸脯说能办事,其实目的只有一个,把你骗出来,找到你主动权就在他们手里了。上访中老实巴交的老人居多,一般都是属于走投无路的,只要不是老油子,初次到京城,人生地不熟都是战战兢兢的,所以听到老乡就亲切,而且在京城能办事的老乡,那一定要见见,其实就是有病乱投医而已。

但是刘亦东是谁,这套把戏他也玩过,好多次都是他开车把上访人员接回去。现在刘亦东听到二虎这么套自己反倒是觉得一阵好笑,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也玩够了,事情再不回去就大了,毕竟现在还有个台阶能下,否则真有一天跟市委闹翻脸了,自己在山南市也混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刘亦东哈哈笑道:“行啊,但是我今天太累了,我明天中午联系你们吧,好不好?”

那面二虎也知道这事情不能着急,否则容易让别人生疑,说了几句晚安好好休息就挂了。这面刘亦东躺在床上,想了想,这算什么事啊,一个误会套着一个误会,仿佛有什么不可测的力量把自己拉到了京城。这次回去怎么交代?其实没有什么可交代的,现在回去也没有人敢给自己穿小鞋,毕竟整个山南官场现在如履薄冰,最重要的事情是龙湖核电站的审批,自己这点小事也没有人管。不过还是要给所长买点土特产回去,估计这次真气够呛。

第二天中午,刘亦东退了房,收拾好了东西,站在宾馆等二虎。半个小时之后,一辆白色小面包停了下来,副驾驶的人见到刘亦东问了一句:“刘亦东?”

刘亦东点了点头,立刻从面包上下来四个人,直接把刘亦东抓上了车。其实刘亦东身手不错,但是这次就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毕竟自己这次出来算是没有给山南市任何人面子,如果自己戴个大红花回去了,将来也不要混了,反倒是被“抓”回去,狼狈点,让其他人好受一点。最关键的还有一点,如果自己自愿回去,难免以后有人报复,但是如果自己并不情愿的回去了,那自己就是一颗炸弹,没有人知道自己心里究竟还打算上访不,也自然没有人敢招惹他。

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想清楚,身体上受到点委屈反倒没什么了。刘亦东任由他们把自己抓上了车,面包车一路西行,渐渐把整个城市甩到了身后,车子在郊区穿行了足足半个小时,荒郊野外的一个大院,四周零零星星的几个类似的大院,都是铁门大锁,相隔甚远。刘亦东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讲究啊,这么偏僻,如果没有交通工具,恐怕想从这里跑出去而不被抓回也不容易吧。

走进了大院,二虎把刘亦东放了下来,也算是客气:“说道,明天有车过来接你们回去,今天住一夜吧,条件也不好,对不住了。”

刘亦东知道二虎他们也就是为了维稳,所以只要你不闹事,他们也不会招惹你们,毕竟狗急跳墙,他们也害怕有什么自己控制不了的情况。前几年隔壁市有上访人员在大院里死了,当时媒体纷纷报道,把大院叫做黑监狱,那场风波直接导致了驻京办主任和相关人员的刑拘,自那以后就都比较小心了。

刘亦东点了点头,拎了皮箱走进了房间,三个小房间,卫生条件都很差,上下铺放了六张床,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刘亦东打量了一下,第一个房间住了几个老人,屋里的味道如同发霉的鞋垫一般,熏得刘亦东进去差点飞了出来。第二个房间住了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中年男子,刘亦东咋舌,转过去问道:“男女混住?”

二虎笑了笑说:“两夫妻,说什么都不肯回去,说回去就能看到儿子的鬼魂在家飘着,我们也没办法,又不敢让他们出去,只能让他们住在这里。”

二虎顿了顿说:“第三个房间你住不了,一个女大学生,要不然我跟他俩商量一下,你跟他们凑合一宿?”

话音未落,第三个房间门开了,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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