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在此时都苏醒,路灯熄灭了。
困意袭来。
程烨然靠着椅子,头一歪,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但愿在梦的终点,飞机已经落地,高铁已经抵达。他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许知蕴早就在高铁站的出口等着了。
她张望来,张望去,又有些颇为神经质地在原地转圈圈。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许知蕴已经开始无理地埋怨手机里的“预计到达时间”。这根本不准嘛。
但在第八分钟,她等到了。
程烨然的身影逐渐清晰。
许知蕴想,自己想不注意到他都难。左右手各一个行李箱,身上穿着黑色外套,背上还背了个包。怎么看都是一副风尘仆仆归来的样子。他走近了,她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是没睡好吗?然而当他放下行李箱,伸出双臂时,她的身体先大脑一步,扑了过去,栽进他带着微凉气息的拥抱里。
“知蕴,我回来啦。”
许知蕴忍不住抬头看他。
“你头发是不是长了?”她揪住一段发尾。
“长了?”程烨然偏了偏头,让她揪得更舒服些,“那到时候我去剪掉。”
“你别去了,我来帮你剪。”许知蕴说,“我剪头发的技术还是很好的。”
程烨然笑了。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上手推走了他其中一个行李箱。程烨然本想阻止,但许知蕴却说“乖乖接受我的安排吧”,丝毫没有给他夺回行李箱的机会。他们走了半天,终于在车满为患的停车场里找到了许知蕴那辆蓝色的越野。
许知蕴坐上驾驶位,选了首欢快的车载音乐,随后车子便飞快地开往市内。今天实在不走运,遇上了下班高峰期。他们不得不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像蜗牛一样一点点挪向前方。
车被迫静止不动的那段时间里,程烨然就同她讲自己前些天遇见的趣事。喷泉旁帮人照拍立得却不要钱的大胡子男人、街边演奏乐器的学生乐队、奢侈品店里偶尔上演的抢劫剧情……故事讲完了,堵车的路段也终于结束。
等他们开回小区,已经是晚上了。他们带着行李走进电梯。电梯门一关,忽然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像那些话都在电话里,都在见面时说完了。现在留给他们的是沉默,然而这沉默却是温馨的。
“我——”
“你——”
几秒钟后,这句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许知蕴看向程烨然,忍不住笑了。
她轻轻地说:“好像梦一样啊。”
这一年的分离,就好像一个超级超级长的梦。仿佛昨天还在机场分别,今天就回来了。一年前她想,时间未免也太长了点。然而现在再回想曾经的时光,却发现这十二个月,已经被生活中的无数小事分割成了零零碎碎的段落。
“然而我还是希望这场梦赶紧醒来。”她又说,“不然——不然我可就没办法享受美好的现实了啊。”
她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像落在心上的一片羽毛。
程烨然忽然感到口袋里一阵发烫。仿佛是穿透了盒子的,戒指的温度。
明明是冰冰凉凉的金属,却让人感到一阵灼烧。在电梯门打开之际,他飞速弯下腰来,亲了亲许知蕴的嘴角,随后就拉过她的手,两人一起迈出了电梯。
回到家里,把行李规整。许知蕴点了外卖,不一会,热气腾腾的烧烤就送了上来,还顺带两瓶罐装啤酒。
许知蕴说:“吃烧烤果然还是得喝啤酒。”
烧烤的香气引诱着人的味蕾——准确来说,更多的是程烨然的味蕾。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能吃国内的食物了,此刻只感觉胃里一阵空落落。许知蕴得意地朝他笑笑,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程烨然很喜欢看她笑。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很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程烨然。”喝了好几大口,许知蕴终于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
“什么好消息?”
许知蕴咯咯笑起来:“我还没告诉你呢……你还记得之前被暂停出版事宜的那一本书吗?后来——后来过了一阵子,编辑又联系了我,说社里讨论之后,还是决定出版这本书!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等手头上的这本翻完了,我很快就能拥有两本自己的译作……在作者的后面,跟着的是我的名字……你应该能明白这种感觉,我超级开心……我特意没同你说来着,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她站起来,跑到书房里,很快拿出来了一本书。“看!这是出版社寄给我的样书!”她笑道,“封面设计多好看啊。纸张用得多好啊!报酬我也都拿回来了,我现在已经有钱了……”
程烨然接过那本书。他的目光落在译者的名字上。
或许,旁人根本无法切身地明白,这几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字,占了到底多大的分量。
他见过她为了译稿熬夜的样子。
见过她反复推敲某个用词的样子。
见过她查一大堆资料,最后却因为其他原因,烦躁得抓耳挠腮的样子。
他知道为了翻译这本书,她下了多大的心力。不如说,每一位有责任心的译者,在翻译中都贡献了自己的心血,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能获得多么高的报酬。支撑着他们在翻译道路上走下去的,或许更多的是对这一事业的热爱。
将一种语言,传达给另一种语言。将一种情感,从一个人心底,传达到另一个人的心底。
“恭喜你。”他轻声说,“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到这一切。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