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在那儿!&rdo;
宴离淮正屈起一条腿靠坐在墙角,单手搭在膝盖上。他闻声后慢慢转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棕瞳在灯笼的映照下反射着微弱的淡光,就好像潜伏在死亡阴影下的毒蛇。
护卫肩膀一抖,险些就要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忍住了,脸色发僵道:&ldo;……二、二公子?世子殿下让小的接二公子出去。&rdo;
宴离淮没动。
两位守卫互相看了一眼,一时也不敢多说话,只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宴离淮终于撑地起身,声音因长久不说话而变得有些涩哑:&ldo;走吧。&rdo;
天边的光影如利剑般割破屋内的死亡浓雾。没人发觉,宴离淮在踏进白昼的那一刻,脚步近乎是抗拒的。
他被关的太久了,本能地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逃离了地狱。
黑暗可以泯灭一切。
愤怒、恐惧、仇恨。这些情感最终都会在无尽黑夜中化为虚无的麻木,甚至连感官的认知都变得恍惚混乱。
他时常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其实就是那具腐尸。甚至数不清有多少次,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阿娘就站在七步之外的黑暗中,一直注视着他。
时间在这里早已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如果守卫今日不来,他根本不知道今天就是第十天。
宴离淮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面上又恢复了以往无谓的样子。他背过双手,一步一步踏出了深渊。
滚滚浓云自东边天幕聚拢,天色变得苍白冷寂。裹着血腥的凉风自耳边呼啸刮过,远处荒林枯枝摇曳,仿佛无数飘摇在白雾中扑朔怪诞的鬼影。
一守卫搓了搓后颈泛起的鸡皮疙瘩,跟在身后小声说:&ldo;二公子,饭菜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您还有什么吩咐?&rdo;
宴离淮没答话,扯下沾着腥腐的玄色外衫,扔给了守卫。
&ldo;哎,二公子息怒,是小的办事不当了。&rdo;另一个守卫立马把带来的新衣裳恭敬递来,&ldo;二公子,给您。&rdo;
宴离淮没接,回身瞥了那两人一眼,&ldo;行了,我又没疯,自己能回去。你们退下吧。&rdo;
两人相看一眼,又看了看阴风四起的天,如临大赦:&ldo;是,小的这就退下。&rdo;
这暗房建在南阳王府的后山上,周围是一片荒林,平常也没几个人过来,所以宴离淮时常和师兄师姐聚在这里偷偷饮酒聚谈。
南阳王府里只有血腥和杀戮,沉重的气氛如囚笼般笼罩于此,便显得少年人那些&ldo;不守规矩&rdo;的叛逆玩闹格外珍贵。
四周白雾朦胧,两边枯枝沙沙作响。时隔半月再次走在这条石路上,总有一种自己其实是去林中和师兄师姐赴约的感觉。
可往后,这条路也只能他自己走了。
想到这,宴离淮不由嘲弄一笑,正要下长阶时,便见远处一道挺直清秀的身影立在树下,正擦着手中弯刀。
听见声音,叶星抬头,&ldo;走吧,我送你。&rdo;
宴离淮负手站在石阶之上,挑了挑眉:&ldo;你怎么过来了?&rdo;
&ldo;来看看公子疯没疯。&rdo;叶星收刀入鞘,遥隔一层迷蒙薄雾望着他,&ldo;好歹是我救下的人,是生是死总要亲眼见见。&rdo;
宴离淮张开双臂,露出一身血迹斑驳的雪色中衣,笑说:&ldo;怎么样,这结果可还满意?&rdo;
叶星真就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说:&ldo;挺好的,伤养得不错。&rdo;
宴离淮走下石阶,&ldo;里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养伤了。&rdo;
&ldo;进了暗房的人十有九疯,&rdo;叶星靠在树上,&ldo;二公子的心智果然超乎常人。&rdo;
&ldo;若非常人,怎值得你舍身相助。&rdo;宴离淮在叶星两步远处站定,忽然问:&ldo;你去过暗房?&rdo;
叶星坦然道:&ldo;去过。&rdo;
&ldo;因为什么?&rdo;
&ldo;和你差不多。&rdo;叶星扶着刀鞘,走在前面:&ldo;有个人在练武场被砍得血肉模糊,但还吊着一口气没死。我看着烦,在台下一刀把他给送走了。&rdo;
练武场说好听点是训练者过招比武的地方,但其本质上和外面那些地下斗兽场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和人斗。
这里没有点到为止的规矩,只要能置人于死地,所有人都可以拿任何武器,耍任何阴招。
每当台上的训练者鲜血四溅时,台下的呼声必然格外高涨。身处在地狱久了,人也变成了恶鬼。有不少训练者为了听到同龄人更振奋的拥呼,专挑对方薄弱处砍,却不一击毙命,像割肉凌迟似的一点点折磨对方。
这种人其实不在少数。
因为宴知洲总会格外地赏赐这些&ldo;胜者&rdo;。
所以,练武场造就的其实不是武功高强的杀手,而是嗜血啖肉的恶鬼。
&ldo;年少时不懂事做的傻事,被关了三天。&rdo;叶星耸了耸肩,&ldo;以后就没干过了。人各有命,我改了别人的命数,自己也不好过,实在没必要。&rdo;
宴离淮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ldo;宴知洲巴不得把那群训练者都变成只会屠戮的杀人傀儡。你做的不是傻事,是他脑袋有问题。&rdo;
叶星并未对此做多评价,只说:&ldo;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待在暗房的。一个人,清净,能思考很多事情。&rdo;
她顿了顿,又道:&ldo;当然,我去的时候没有腐尸。&rdo;
宴离淮微微眯起双眼,&ldo;你早就知道宴知洲的计策?&rdo;
&ldo;不知道。&rdo;叶星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他片刻,语气平常淡然地说:&ldo;你身上,有尸腐味。&rdo;
宴离淮怔了怔,忽然笑了:&ldo;坏了,这味道已经渗进我骨头里了,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