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你说你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浑身是血地死了,我也做过一个梦。”
谢漆说起别的,掏出怀里的花灯慢慢地拆开折起来。高瑱一直以来都怕黑,他从前常常替他提灯。还有大封夜的花灯,从前答应过,那便善始善终再点一次灯火。
“在梦里,我重伤卧床时,你写信给霜刃阁想要新影奴;我挑灯夜归时,你在与心腹探讨如何引诱我送死式刺杀皇帝;我拒绝侍奉二主时,你喂给我一盏梨花白;我跛着腿去求你时,你点了一炉香让我武功尽废。我梦见你在酒醉时说想与我共巫山云雨,梦见你在烛光下喃喃问我为何没死,还梦见你在我死前满口谎言地说,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高瑱的愤怒仿佛被无形的大雨冲灭,眼神畏缩地落在桌上的第二杯酒,神情忽然变得惊惧难过。
谢漆点亮花灯,转着花灯看它晃出来的流光溢彩:“高瑱,不要说谎,你觉得,我们主仆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
“能的……”高瑱眼里涌出了大股的泪,“能的,我不管了,我喜爱你,我离不开你的,你的梦都是反的,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谢漆,你回来,到我身边来,我去和吴攸谈判,我不要把你交出去,我要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所爱,我要你做我的契兄,我不要看着你被那野人夺去……”
“那这杯桃花酿里面掺了什么?”谢漆一手提着灯,一手端起那杯酒,在酒香里闻到难以忘却的熟悉气味,迷魂汤的味道那么淡,又那么刻骨。
高瑱仓皇地后退:“酒里,酒里……”
谢漆摇晃着醉金杯:“你终究还是在酒里兑了迷魂汤。”
“不……谢漆你听我说……”
“我来替你说,五殿下。从世子告诉你新君索要我时,你就觉得与其耻辱地被夺物不如主动交出去,博得一个好,往后太子之路顺遂些。你还觉得那影奴对你忠心可鉴日月,可以在他面前做一番苦情悲戏,说服他,让他到新君那里去当间谍,继续利用他来争权夺利。戏演完了,迷魂汤也该喂了,影奴就该像杂碎一样弃了。”
“你从始至终把我看做一个可随意拆换的工具。只是我猪油蒙了眼,曾经义无反顾地相信跟随的主子是天底下最值得保护的人。”
谢漆将那杯迷魂汤浇进花灯里,单纯地给自己做一个恩断义绝的仪式,他向来注重仪式。
“高瑱,你记住,你口中的高骊不是野人,那是我自己选择的新良主,他比你好千万倍,值得我付出一切去守护。对于你,我过往的四年效忠没有一丝作假,四年忠心,谢漆誓日月可鉴。可我这微不足道的心,往后不会再给你分毫了。”
“你记住,我从来没有对你萌生任何一丝越轨的爱慕之情,从头到尾我待你为明主,看你像亲弟,没有任何断袖之意,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地认为谢漆要爬你的床,这一厢情愿太可笑了。哪怕世上所有女郎都香消玉殒,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虚伪,瘦弱,毫无英雄气概的脂粉男儿。”
“请你记住,这一回不是你弃我,是我谢漆弃你。”
“你不值得我追随,我要去守护我的明主了。”
他把火星熄灭的皱皱巴巴花灯丢到高瑱脚下,不知一番话凌迟出了怎样的诛心效果,转身利落地背道而驰。高瑱嘶鸣着追上去抱住他,谢漆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不再回头。
“高瑱,从今以后,你找其他人给你提灯吧。”
第23章小甜甜
八月初九,吴家宅院的庭院里聚集了北境杂牌军,众兵士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高骊。
张辽昨夜险些被刺客弄死,绷带从腿裹到脑袋上,身抖心抖声更抖:“老老大,你真的不开玩笑啊?你要当皇帝了?就就就你这样?”
高骊还穿着北境带来的蓬蓬毛袄,头一根不落地藏在毛帽里,坐在台阶上被风一吹,像只毛茸茸的大动物。
“什么叫就我这样?”他敛眉目生冷气,“小心等你伤好了我揍你。”
众兵士哗然,七嘴八舌地大嗓门讨论起来,高骊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淹没在噪音里,无奈地抬手揉揉后颈,抬手时对着阳光一晃,现袖子下的血红念珠手串有一颗珠子……褪色了。
跟随他的士兵们沉浸在升官财娶老婆的美好愿景里,他们热火朝天,只有高骊如坠冰窖。
张辽跷着腿蹦跶到他身边,脸色红白交加:“老大,我听别人说过,长洛城里面水深得很,你真的能当皇帝吗?真的当了,我们是不是就是再也不回北境了?”
高骊拉回袖子,神情有些阴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可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得厉害。”张辽看他表情不好,连忙像躲狗熊似地躲开点,“这不得赶紧叫唐军师和袁鸿来救火?老大你看我们剩下的这些都是脖子上一碗猪脑花花的,帮不了你啥啊,有火可别往我们身上撒……”
刚杞人忧天地嘀咕完,天空中传来了海东青小黑有气无力的两声哼唧,张辽就看到刚还一脸阴郁的高骊顿时容光焕,不驼背不抠手不呆了,那放光的两眼活像看到了什么稀世珠宝。
他嚯地站起来,还快理了理衣着,才清清嗓子嘱咐他们一些注意事项,随后摇着尾巴似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地跑远了。
张辽眼睛瞪圆:“什么情况?跟要去吃烤全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