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堤,槐花巷。
晏深背着药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下因接连几日的失眠而有几分乌青,却还是惹得不少闺阁中人频频回首、掩面含羞。
“哎,小兄弟!”一个坐在陈酒摊子上的男子忽然冲他招了招手。
晏深权当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往前走。
“叫你呢!那个长得只比我差些许的美男子!哎,你难不成是个聋子?”
手腕忽然被扣住,晏深皱了皱眉,感觉体内的真气都被这松松一握给锁住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来人面如冠玉,眼里微微含笑,让人看一眼就无端想起那汪落满桃花的泉水。
晏深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你能听到啊,太好了,来陪我喝一杯怎么样?我请客。”男子嘴上说得客气,却也没松开他的手腕,笑眯眯地冲着一旁的酒桌扬了扬下巴。
“我不会喝酒。”晏深近日心气郁结,时常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修行时还卡在了三境升四境的门槛上,正有满心戾气,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又受制于人,不好直接拒绝,便想随意找个借口脱身。
男子显然不想就这么放他走,仰面哈哈笑了两声:“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我看小兄弟你也是满心抑郁,正所谓一醉解千愁,跟我小酌几杯,保管你将那些烦恼通通抛之脑后。”
“你不想喝也行,陪我坐一会儿总可以吧。”男子见他不为所动,收敛起了笑意,叹息道,“我媳妇不要我了,还说什么和我死生不复相见,唉,我追她追了八百里,一路跑到这儿来,却还是人影都没见着。我只是想找人诉一诉我这满心的愁肠,你就当行件善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勿以善小而不为啊。”
晏深看了看天色:“天黑之后,必须放我走。”
“好啊。”男子强拉着晏深在摊子上坐下,招呼老板再上两坛桃花酿,随口打趣道,“这么着急回家,难不成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娶亲了?有媳妇在家等着?”
晏深蜷缩了一下手指,冷声道:“没有。”
“那敢情好啊,咱哥俩同是天涯沦落人,还能交个朋友。在下名为淮若风,东原人士。”男子倒了一碗酒,笑着推到了他面前。
晏深点了点头,却看也没看那碗酒。
淮若风见他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便抿了一口酒,看着他的右手,摇头笑道:“你手上这牵情丝是聚宝盆里最下等的一种,哪怕你日日夜夜小心呵护着,不过日便断了。你若想要,我这里有上等的,从东原听枫城直接提的货,只要系上,保管百八十年不会断。”
“不需要。”晏深蓦然把右手收成了拳,心头的火被他越说越旺,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你若无别的事要说,我先走了。”
“哎,别急嘛。坐坐坐。”淮若风拍了拍他的胳膊,“少安毋躁啊少年,我这不是怕上来就袒露心声会吓到你嘛。”
晏深坐了下来,那根被他小心翼翼护了许久的牵情丝存在感日渐稀薄,的确不出几个时辰,便要断了。
“白河堤,是个好地方。”淮若风又喝了一口酒,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正色道,“我与她初次相遇便是在这里。”
“她是头一次到南湖来,见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试试,甚至在玉英醉把我当成了里面的小倌儿,当着花娘的面点我陪她一晚。”
晏深听到“玉英醉”三个字就是浑身一僵,垂眸看着那碗盛了酒的瓷碗,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日,她就站在玉英醉底下和二楼的人相视而笑。
“我在山下游历了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就将错就错陪了她一晚。”淮若风仰面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失笑道,“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却非要装出一副阅人无数的模样,一边仰着头往回憋眼泪,一边嘴硬说我也不过如此。”
“她在白河堤待了一个月,我便陪了她一个月。临走时她问我要不要跟她走,还说我根骨不错,可以助我寻机缘开灵窍,走上证道长生的大路。左右那时闲来无事,我便答应了她。我们遍历南湖、北境,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直到去了东原,我被一位脑子向来缺根筋的朋友当场叫破了身份,她当即就变了脸色,问我耍人玩有意思吗?哈哈,也是我咎由自取,贪图一时好玩,竟让她以为自己被欺瞒,说要和我一刀两断。”
【??作者有话说】
淮若风说的:我和我老婆巴拉巴拉巴拉
晏深听到的:玉英醉……玉英醉……玉英醉……
夜巷桃林
◎“断了。”◎
“唉,我本就想找个时机将事实告知她,没想到中途被搞了这么一出,她竟说走就走,一点转圜余地也不肯给我留。难不成当初口口声声说的喜欢都是假的不成?”淮若风苦笑着摇了摇头,直接抱着酒坛灌了一口,想起过往种种,只觉得唏嘘。
晏深却问道:“你当初为何会在玉英醉?”
淮若风愣了一下,挑眉看着他:“花娘的玉英醉天下闻名,正巧她那时在白河堤新起了一幢楼,我特意前去拜访。干嘛这样看我?我可从来不跟凡人结尘缘,何况玉英醉有自己的规矩,若是人家不愿意接客,任你再是权势滔天、修为了得,也敲不开那扇房门。”
晏深又垂眸看向眼前那碗酒,忽然将其拿起来喝了一口,辛辣的陈酒竟将那股久久积聚在他心间的郁气冲淡了几分。
“怎么?你被玉英醉的哪位姑娘拒之门外了?”淮若风将另一个酒坛子推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想开点,我看你也是个修行中人,年纪尚小修为就很是了得,长生大道定然少不了你的那条,可别在凡尘女子身上白白蹉跎光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