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街角处歪七扭八地挤着几张桌椅,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正坐在摊子上捧着个白瓷大碗喝茶。
“她有时候就坐在那个摊子上吹笛子。昨儿桂花巷那个爱扎俩小辫儿的小丫头在家挨了打,哭哭啼啼地跑出来,正巧撞上洛越姑娘,俩人竟在一块儿闲逛了一天,听说是小丫头的生辰,她还请人家吃了一碗长寿面。不过吧……”邓二喜挠了挠脑袋,“大约是我不懂音律,实在是欣赏不来她吹出来的曲子,比如昨日那个什么生辰快乐歌,总感觉听起来忒怪。”
巷尾不知是哪家在傍晚放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通响。
邓二喜看到晏深嘴唇动了动,却没听到声音,便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天色不早了。”晏深指了指斜照的夕阳。
“是不早了……”邓二喜点点头,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一拍脑门,“糟了,我今日的药典还没抄完!”
晏深起身告辞,背起药篓走进了日暮的巷道。
“好兄弟,下次趁午后来,我们继续聊啊!”
邓二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晏深没有回头,只高举起一只胳膊冲他挥了挥。
他想,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听过她吹笛子。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玉英醉仍旧灯火通明,临近的江水上还漂着几盏形制各异的花灯。
晏深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座桥边。他不是不通俗事的稚子,这幢花楼是做什么生意的,他远远看上一眼便已知晓,只是心里想着要早早回去,以防大雪封山,脚步却不免在树下徘徊,下意识地注意着进进出出的人。
不远处的另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个白衣人,正趁着江上花灯透出的朦胧光亮提笔作画。
一笔终了,那人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露出几分市井中不常见的温润恬淡。
晏深点头致意,最后瞥了一眼玉英醉的门口,还是没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便转身从桥上离开了。
风雪渐渐大了。
她今晚应该是不会回去了。
“你怎么来了?”花娘见少年走了,这才摇着团扇从玉英醉后门转了出来。
细碎的雪扑簌簌落下,衬得她更似一朵傲立枝头的红梅。
白衣女子将手中的白玉画笔插回自己头上的发髻中,拿起宣纸吹了吹上面的墨汁,头也不抬地说:“碧潭玲珑玉过几日便要来,劳烦你替我将这幅画交予她。”
花娘原本轻握着扇柄的手指不禁收紧了。
“哦?”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团扇上的几株梅花开得正艳,“早就听说玲珑玉从小是被天才地宝堆着长大的,在碧潭最是受宠,还是个惹人怜爱的乖巧性子。”
“怎么?”花娘于树下站定,盈盈一笑,眼睛里却有几分没有遮掩好的异色,“你画大印主难不成为她破了戒?”
画念霜笑了一声,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右手一扬,将宣纸高高抛起,转身便如一滴洇干的墨汁般融进了浓浓夜色里,不见了。
花娘伸手要去抓她衣袖,却只留住了一缕带着雪台砚墨香的寒风。
宣纸缓缓落下,她低头看了一眼,瞬间愣住了。
画上的不是什么美人画像。
甚至也不是山水景色。
而是一幅,男欢女爱的春宫图。
玉英醉内,洛越正躺在软榻上,脸上扣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微微一翻身,书便“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这才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祁岚正在床上打坐,周身缭绕着几分泛红的雾气,不时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洛越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将掉落的书本捡了起来。
这是祁岚根据时兴的话本新画出来的绘本,还应她的要求,在画上加了精简版的旁白和对话,看起来妙趣横生。
她把书页一角折了起来,然后合上绘本,缓缓走到了窗前。
外面的雪渐渐下大了。
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洛越单手撑着窗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到了因下雪而有几分冷清的街道上,逆着风雪往山脚走去,心里盘算着自己刚在铁匠铺打好的精铜小铁锅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大雪天就应该吃火锅!
画境傀儡
◎“想……要……朋友。”◎
洛越提着灯走回了山脚的桃花林。
南湖很少会下这样大的雪,漫天鹅毛般的雪花给整座山都裹上了一层雪白的皮。
桃林入口处,居然立着一个雪人。
洛越心里惦记着火锅,脚步匆匆地走进桃林,没走几步又倒着退了回去,俯身盯着那座雪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一个玉雪可爱的萝卜塞进了雪人嘴里。
晏深猛然睁开眼睛,身上的积雪如墙皮剥落,露出一张冻僵了的脸。
他嘴里还咬着那根小萝卜,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中逸散开来,游走在他的经脉中,驱散了雪地里的苦寒。
“在雪地里打坐,却心气郁结、周身真气运转滞涩,”洛越直起身体,寻思片刻,草草得出结论,问道,“你想寻死?”
晏深甩了甩脑袋上的雪,活动了一下冰凉的手脚,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低着头解释道:“洞天结界不知为何关闭了,我沿着林间小路走了半天,却走不到秋、夏、春,反而又绕回了,便在这里打坐了。”
又看了他两眼,洛越心里有些忐忑。
在这种以主角为中心构建的小说世界中,主角心情郁闷,多半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