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卫云章一直在默默观察她,观察她究竟是个普通人,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结果,她说她以前家住康乐坊。
卫云章不相信这样的巧合。他试着反推,倘若她真是故意以“崔四娘”的身份接近他,意欲何为?
答案落在了拂衣楼身上。多半是拂衣楼察觉了“崔令宜”的叛逃,所以才决定采取行动。
但或许是他们不确定自己究竟清不清楚“崔令宜”的真实身份,又担心直接揭露的话他不相信,所以才会专门又培养了一个“尹娘子”过来,让他自己挖掘真相。无论他是否知道“崔令宜”的身份,面对眼前这个横空出世的“尹娘子”,他一定会彻查到底。而他一旦彻查,必会与“崔令宜”产生矛盾。
拂衣楼要的就是他们产生矛盾。
——但以上,都只是他毫无凭据的推测。
卫云章想,倘若真是拂衣楼所为,费尽心思把这么个人送到他身边,应该就是为了坐实她真正的“崔四娘”身份,否则,以自己的性格,是不可能与萍水
相逢的女子走得太近的,除非这个女子身上有引起他注意的特殊地方。
如何坐实“崔四娘”的身份?口说无凭,她身上的胎记,才是最有力的证明。一旦看到她的胎记,自己必然坐不住。
但他总不能直接扒人家衣服吧?
万一,万一她真的只是个好心救他的路人,和拂衣楼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着看她会不会主动,像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一样,顺利成章地给他展现胎记的存在。
今夜,她穿着略显松垮的衣衫出现在了厨房烧水。
然后,他真的看见了那一片胎记。
纵然反复想象过多次,但这一幕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惊住了。
那一瞬,他真的在惶恐。
手比脑子更快,他一把扣住她的胳膊,眼神仿佛要将她后颈那个位置烫出一个洞来。
尹娘子亦是愣住,在察觉他的目光后,脸色泛红,伸手去捂自己的后颈。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那片胎记便又隐没在衣领之中了。
如果不是他早有准备,突然看到这片胎记,他一定会彻夜难眠。
他看着还紧挨着自己的尹娘子,正在思考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时,窗户被踢开了。
冷风灌进,多日不见,久违的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刚才为什么问她那些话?她为什么会知道你是卯十六?莫非你已经确定,她也是拂衣楼的人?”卫云章急切问道。
崔令宜推开了他,蹲在地上,轻轻掰过尹娘子低垂的脑袋。
几缕长发散乱地搭在尹娘子的额前,她双眼紧闭,如同一尊脆弱柔美的玩偶。
崔令宜又伸出手指,缓慢地抚摸过她皮肤上的红色痕迹。
在看到此人与卫云章相拥的时候,她承认,她确实有一瞬的恼怒。但紧接着,她便意识到,她的恼怒,不过是被人为调动出来的罢了。
在这个替皇帝查案的紧要关头,崔令宜不觉得卫云章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更何况,以他的教养,就算真的喜欢人家,也不会在人家没名没分的时候,就跟她动手动脚。
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卫云章在逃回城中的过程中遇到了此人,觉得她甚是可疑,所以才会与她走得那么近,而此人听从楼主命令行事,专门掐着点表演给她看,以此摧毁她对卫云章的“痴情”。
只是没想到,此人身上筋肉松散,毫无锻炼痕迹,根本不是习武之人。而在崔令宜的记忆中,拂衣楼里的人,连做饭的厨子都是受了伤不能再动手才退居幕后的习武之人。
可她若不是拂衣楼的人,那楼主又为何露出那样的表情,又为何能笃定,卫云章一定会被这个女子吸引?
崔令宜想到了一个令她遍体生寒的可能。
“你觉得她长得像崔伦吗?”崔令宜轻声问道。
“卯十六!”这是卫云章第一次直呼她的代号,他皱着眉,想要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又悬在半空,最终收回,“可怜的身世谁都可以编,崔宅的地址也是人尽皆知,这不能说明什么!这胎记连你都有,就更算不得什么了!你在崔宅里当了三年的崔令宜,难道她一来,她便是真的了么!”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开门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朝这里靠过来。
卫云章一把提起地上的尹娘子,将她塞到了橱架后面,又拉了崔令宜一把,让还在出神的她藏在了门后。
“谁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说话?吵死了。”来人是原本在里屋睡觉的小二,打着哈欠,看到点着灯站在灶台边的卫云章,不由拧起眉头,“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卫云章赔着笑脸回答,“但是窗户没关好,外头吹风,可能有些响动。”
小二啧了一声,走过去想把窗户关上,却发现窗栓开裂了,不由嫌弃道:“怎么这个也坏了?等白天再修吧。”
卫云章:“吵到你了,抱歉。”
小二:“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口渴了,烧点水喝。”卫云章揭开锅盖,蒸腾的白汽一下气翻滚出来,“没有干别的事,也没用很多柴火。”
小二撇了撇嘴:“算了,记得熄火。以后动静小一点,别这么笨手笨脚的。”
卫云章:“一定一定。”
小二又打着哈欠回去了。
卫云章站在厨房门口观望了一会儿,确认小二又回到了里屋,也没有其他客人被吵醒,便回来匆匆熄了灶火,举起烛台,低声对崔令宜道:“这里不便说话,你跟我来。”
他握住崔令宜的手,顿了一下,见她没有躲避的意思,才继续牵着她往外走去。
她的手很凉。
她安静地跟着他出了厨房,拐进走廊,进了一间角落里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