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漆带着梁萧潜进京城里,走过长街,不断有人从酒馆中、巷子里现出身形,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渐渐地,这一路走到宫城脚下,程漆身后站齐了四十四个人。
他没有回头,一扬手,众人便默契地四下散开,各自入宫。程漆身边又只剩下梁萧一人,出入这座皇宫已经太多年,区区禁军根本拦不住他们。两人迅过了宫门,走在平阔齐整的宫道上。
多年以来,忠君二字像条淬毒的锁链,牢牢缠在骨血之中。可眼前这条路,却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谋反路。梁萧深吸一口气,现自己的双手微微抖。
他习惯性地去看程漆。
他的背影挺拔如往常,好像没有一丝犹豫。从当年那个昏暗死寂的房间开始,他就一直这样站在所有人身前,除了身形抽长,似乎再没有别的变化。
不,还是有的。从前他无所谓,所以眼神冷淡如刀锋,从不知手软。可如今他终于反叛,决定亲手涤荡这捧陈年的污血,眼里却是盛着光的。
梁萧知道,这光亮是那女子给的。
他心下一动,眼前闪过那张记挂了太多年的脸,又想起那人如今倍受折磨的模样,双手的轻颤便忽然止住了。
爱确实是给人勇气的,他知道什么是爱了,他也终于从程漆身上学会了。
“什么人”
“站住”
距天子寝殿已经不远了,整座宫城的禁军几乎全都守在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神色慌乱,那气氛搅得人心惶惶,昭示着有什么大事要生了。
因此这时候那大步走来的两个人便显得格外诡异。禁军卫长自然能看出这两人身手不凡,立刻如临大敌。一排竖起,剑拔弩张地朝向他们。
程漆停都没停。
他步子很大,微风卷起衣摆,一瞬间竟有些倜傥。
卫长心中升起一点荒谬的猜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近日宫中传闻,那叫人闻风丧胆的北楼集体叛变,昔日的天子掌中刀成了一群逆贼。
若真是他猜测的那个人卫长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胜算。
那人面色沉静,一步步走来时,卫长几乎生出了退却之意,强撑道“再往前,休怪我不客气了”
接着他看见那男人扬起了手。
下一刻,黑色人影忽然从四面八方闪现,卫长根本无法分辨他们藏在哪里。落地的瞬间,刀尖便已从刁钻险恶的角度递出,禁军无声无息就倒下了十多个人。
是北楼
这样凶残的杀招,只有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才会用
卫长慌忙调动禁军反击,仓促间再去看方才那个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寝殿内。
打杀的声音刺激了床上躺着的人,喉咙间出暴躁的嘶吼。
太医正跪在床边,满头大汗地给他换药,心惊胆战地说了句“陛下,还请陛下不要动”
话音没落,那黑干柴的手忽然攥住太医的胳膊,灯尽油枯的皇帝毫无征兆地暴起,一口咬在太医的脸上。
惨叫声顿时冲破喉咙,周围人哪敢上前,纷纷后退,惊叫着四散。
龙床上的那个东西还是人吗
被咬中的太医浑身抽搐,嘴角溢出白沫,没过一会儿,竟然彻底没了声息。
“程漆程漆”隆宣帝嘶哑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恨不得咬碎在嘴里。
就在这时,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出只手,苍白修长,骨节精致,拿刀的手如在执扇。
“陛下,”程漆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一丝波澜,“我来送你了。”
隆宣帝听出他声音,猛地伸手去抓,却被按住身上几个大穴,丝毫不能动弹。他是九五至尊,苍生的神,却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受制于别人刀下。
隆宣帝气得哆嗦,本就无法抑制的毒素更是在血管里横流,从耳朵、嘴边流出来,他却根本感受不到。
程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模样,平静漆黑的眼中终于露出复杂神色。
十多年前,他抢了一个馒头,拼死扣在怀里,被摊主毒打也不松手,甚至还狠地咬破了他的腿。
然后浑身是伤地到在墙角,肿起来的脸颊不方便咀嚼,可他咬着馒头,用力得像条狼崽。
马车停在巷口,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笑着递给他一个肉香四溢的包子。
那时候的程漆并不知道,笑着的人不一定是在笑,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该拿。
一旦拿了,就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你的命是我给的”隆宣帝喉咙肿胀,声音像是破了的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