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兮将行李箱运到孙露娜家楼下,才想起还没给孙露娜打电话。
她实在是气昏了头。
本以为周门康所谓的为安抚妈妈去约会,请她旁观是说着玩的。她上着班上着班,忽然接到周门康的消息,问她为什么迟到?说她不来,影响他挥,他找不着感觉,请桃兮到位。然后了位置,是一家网红饭店。
周门康来的照片里,除了一桌美食,还拍到对面女孩子尖尖长长的指甲。银光闪闪加镶钻的美甲,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桃兮被照片里的美甲突袭,心跳加快,胸口却闷堵得仿佛压了重石。一时间想了很多。妈妈闲适的县城贵妇生活在眼前闪过,素日劝她回家的话在耳边回放:何必那么辛苦?回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让爸爸妈妈照顾你,帮你把关寻个好人家,小夫妻快快乐乐,轻轻松松过一生,不好吗?
桃兮望着工作单上多线齐头并进的工作,这些工作中的每一项都充满艰难险阻,暗藏沟壑,铁了心要让她为难。她已经被它们惹得鸡飞狗跳。以前,与周门康的感情是她抵御繁杂工作的法宝,如今,昔日之盾成为反向攻击她的利矛,让她猝不及防,几被击穿。
抛下上了一半的班,蜡白着一张脸,仓皇请假,回到家里颠三倒四地收拾行李,拖了一个大行李箱就直奔孙露娜家。孙露娜小小的家,是她眼中的安全岛。
从出租车上下来,拉杆箱在年久失修的沥青小区路上崎岖前行,疙疙瘩瘩的路面坦然地粗粝着,桃兮拖拽着不合作的行李箱,走得甚是狼狈。
到孙露娜家楼下,仰头探望,上楼和进屋的困难迫使她回到现实中。她给孙露娜打电话。说话的声音虚弱得犹如大病未愈。
“娜娜,那个没良心的,他真的去相亲了。你收留我!再跟他住下去,我怕我会推开窗户跳下去。”
一只有力的手,咔嚓拍下桃兮的行李箱上的拉杆,不由分说提起进楼。桃兮刹那心领神会,意识到那个拎着行李箱就进楼栋的男人是孙露娜的邻居。她亦步亦趋地跟上,用仿佛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嗓音问:“请问,你是邵翰林?”
电话这头的孙露娜一口奶茶差点噗出来。
邵翰林?
他可真闲。
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去擦电脑屏幕。手机听筒里传来邵翰林优哉游哉地声音。他在向桃兮解释他开了一家宠物店,中午的时候顾客少,店员帮着看店,他趁机回来睡个小午觉。他问桃兮什么时候拎着行李跑了?又怎么这么快就缴械投降回来了?
孙露娜默默挂断电话。心里想,邵翰林大概率是个脸盲,这回误将桃兮认作了阿圆。
孙露娜给阿圆打电话,想让阿圆收拾一下铺满地的行李,给桃兮腾地方。阿圆正睡得昏天黑地,不肯接她的电话。孙露娜急得奶茶也喝不下去了,直奔1oft楼顶楼,连环夺命轰炸阿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算得罪阿圆,也不能让脆弱时分的桃兮吃闭门羹。
可是,阿圆关机了。不知是被她打关机了,还是嫌她没完没了,烦不胜烦关机了。孙露娜鞭长莫及。
她怀着“孩子不争气老母亲很歉意”的局促,给桃兮打电话。
万分意外地,桃兮说她已经进去了。是邵翰林见她敲门无人应,建议她到楼下房东家取备用钥匙。邵翰林还体贴地陪桃兮下楼,远远站在楼梯口,说是以邻居身份给桃兮做一个诚信背书。房东阿姨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射桃兮,本不想理睬,撩眼扫到楼梯口的邵翰林后,真的转身给桃兮取了备用钥匙。
“应该是房东认识你。毕竟她上门收现金房租时,曾经见过你。”孙露娜拒绝桃兮的过分想象。
“好吧。我今天没心情撮合你们。”
“我那个堂妹阿圆……”
“放心,我会用我的方式搞定她。”
孙露娜所在的7所1oft楼顶在建造之初,被打造成一个园艺花园,堆放着高高低低的铁皮桶。铁皮桶里的植物也曾葳蕤美貌,那时候行业展大河满小河流,公司请了园艺工。行业不景气后,第一波被裁掉的,就是外围服务人员。
正式员工忙工作还来不及,哪有闲心冬日顶着寒风夏日顶着烈阳公益劳动。渐渐的,屋顶的园艺花园就破败下来。干涸的花土龟裂,看不出品种的花草成片枯死,只有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野草种子了芽,顽强落户,苦撑着细弱的身子等天降甘露。一只铁链锈了的秋千,孤魂野鬼一样在暗流的风中轻轻摆动。
孙露娜爱的就是这里的凋零破败美。
暗合她时不时要来一场的莫名丧气。
站在顶楼四下眺望,视线被四处环绕的高楼阻断。从这个角度看,水泥森林,上海实至名归。
下班后,孙露娜着急忙慌往家赶。她不相信单纯的桃兮能搞定刁蛮的阿圆。小路不知道她的焦急,只慢关机了一步,再抬头已经不见了孙露娜。马吉那张仿佛洞察天大机密一样的笑脸晃进他的视线,看得小路很无奈——暗恋是一种美好的悸动,偏引来马吉这种设法从中占便宜的人。
马吉三两步走到小路跟前,嗲一样询问小路要不要她助攻?小路果断摆手:“自己追来的才有成就感。”
马吉吃了闭门羹,又是冷哼,又是撇嘴。马吉笑的时候脸上活跃着一万种表情,热情洋溢得仿佛春天百花盛开的花园;脸冷下来时不见一丝表情,仿佛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地。小路见她变脸难免心里毛。
不加班的小路关机回家。为了有固定停车位,他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小一居室。连刺探情报一流的马吉都以为他是家在附近,步行回家。其实,他是资深跑车爱好者,每天开着小百万的保时捷net上下班,郊区的家里还有一辆法拉利F8。上下班背着同事开保时捷,是他按耐的高调,被迫的孤独。
银色保时捷net轰鸣,穿出小区。
孙露娜手下意识地捂耳朵,躲避跑车的咆哮声。她步履匆匆,紧走慢赶去地铁站。三次换乘,1小时29钟后,跨越半个上海回到家。
拿钥匙开门的手因为焦急而对不准锁眼。
隔壁邵翰林的门此时打开,穿着休闲的邵翰林出门丢垃圾,看到孙露娜后懒洋洋地打招呼。孙露娜正急,本不想搭理,转念想到他曾提醒桃兮去楼下借备用钥匙,才勉强回以笑容。
邵翰林站定,表情从容,连站姿都透着闲适。他的气息影响到孙露娜,孙露娜镇定许多。
房门打开,室内安静。
邵翰林本想问问孙露娜有没有垃圾,他好顺手带下去。结果孙露娜“咣当”一下甩上了门。从楼梯上砖头摆出来的透气窗往外看,玉兰树枝摇得厉害。花期短暂的玉兰树上,只有寥寥几朵残花挂在枝头。邵翰林拉了拉罩衫拉链,脚步轻快地下楼。
孙露娜从猫眼里看到邵翰林的头一截一截矮下去,确认他下了楼。还好,这位男性邻居看上去光明磊落不猥琐,没给谨小慎微的她新增心头大患。
转身,探步,三两步走过厨房过道,来到卧室门前。
室内呈现奇异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