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忌背着玄乙回将军府,她趴在他背上睡着了,鼻息一簇一簇打在他颈子上,是暖的。
陈天忌这几年死里逃生,但始终觉得自己就像深涧那条河上的浮萍,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从黄泉路走回了人间。
他们到达将军府的时候已近亥时,小厮进去通传,孟桃和画眉都出来接玄乙。
陈天忌见了她们,心里很欣慰,这一世的玄乙在家里是有人疼的,这么晚不回家,孟桃和画眉就也不睡,只等着她回来,姐妹间的这番深情做不得假,这比前世要好上太多太多。
孟桃和画眉同陈天忌是旧识,当年听闻他出事心中也是唏嘘。如今看他平安归来,自然也是高兴的。
三人相视一眼,各自点头笑了笑,当中的情谊便就都知道了。
玄乙也醒了,搓了搓眼睛,从陈天忌背上下来。
孟桃啐她一句:“兄妹两个,没一个省心。”
玄乙赧然笑了笑,回头看一眼陈天忌,笑容僵在脸上,一身酒气还亲自己,狗贼!紧接着便气呼呼转身回去了。
陈天忌哭笑不得,真是个不好哄的丫头。
孟桃见两人这般,便知他们该是已经有过一番深谈了:“今天太晚了,你刚回来,应当也有不少事忙,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在家里置办酒席,届时咱们这些旧友好好聚一聚。”
陈天忌笑着点头:“好。”
送走了陈天忌
,孟桃和画眉姑嫂两个一同进了宅子。
“我原来一直觉得这人若是想要好看,得玉面无瑕。”画眉同孟桃闲话道:“可今儿个看了陈天忌,他那道疤竟也不怎么影响容貌,真是奇了。”
画眉性子本就活泼,只孟桃嫁过来前管家那段时日有些拘束了性子,如今她为母守孝,不用像同龄闺秀那般成日相看郎君,乐得清闲,就又恢复了以往的直肠子。
孟桃却考虑得更多些,默然片刻,转头对画眉说到:“如今陈天忌回来了,子规那边我怕生出变数,我只是她嫂嫂,终究隔了一层,你是她亲妹妹,若瞧着她情绪不对,你多劝着点。”
画眉听了这话,也蓦地生了些愁绪:“好。知道了。”
子规三个月前,中秋的时候,刚说定了亲事,是廉王家的世子。
廉王世子同顾承愉在年少时有过诸多纠缠,在顾承愉父兄伏法、她流落章台后,廉王世子还曾在欢场里欢度一夜,算是给了自己的年少苦恋一个并不体面的结局。
自打顾承愉改名“怜儿”做了安王的媵妾,廉王世子因为嫖妓被廉王好一通毒打之后,世子对男女之情的兴趣好似就淡了,耽误了一些年岁。
廉王世子和顾承愉这段过往不光彩,李家人,尤其是玄乙本是瞧不上的。
他们李家世代簪缨,子规又是嫡长女,什么样的男儿配不上,何故非要找一个同别的姑娘纠纠缠缠不干不净的。
但子规如今已二十有余,在大衡实属晚婚。年龄相当、门当户对、尚未娶妻的男儿少之又少。
子规喜欢过陈天忌这样的神仙姿容,总不可能对相貌一点要求都没有。于是仅剩的男儿无外二三。
这二三男儿里,廉王世子已然算是品性不错,也有才华的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廉王世子的爹——廉王这个老头很不错。
作为陛下的兄弟,他能在前朝夺嫡之乱中活下来,纵横京城数十年,能力和城府自不必多说。而且廉王一生只廉王妃一个妻子,家训也是不纳妾,即便不孕不育也不纳,用领养代替纳妾。
廉王府求亲的帖子,是廉王亲自登门送到将军府的,可以说给足了李家诚意和脸面。
孟桃和玄乙盘算了,这样的人家,哪怕夫妻两人感情淡一些,但胜在彼此唯一,相处持久,两人又都不丑,总能生出感情来的,总好过嫁过去之后宅子里莺莺燕燕生一肚子气的好。
子规虽在儿女情长上头有些钻牛角尖,但总不至于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眼看陈天忌迟迟没有音讯,廉王世子的条件又很不错,入秋的时候,子规终于对这桩婚事点了头,婚期定的是过完年正月初九。
然而没想到,陈天忌在子规成婚之前回来了。陈天忌之于子规,绝不次于顾承愉之于廉王世子。这份执念不知道会不会随着陈天忌的“起死回生”而死灰复燃。
而且孟桃
和画眉都清楚,陈天忌这次回来意味着什么。
经历了桑陀国一战、吊桥截杀和一线天投诚,再次回到中枢的陈天忌绝不可能再做回那个只是替陛下传递旨意的起居舍人了。
若说两年前凯旋的李鸿鹄一时无两,如今的陈天忌也有着最劲的风头。
这两年朝廷命官没少往李鸿鹄身边塞女人,若不是鸿鹄意志坚定,孟桃不知会多出多少个异父异母的姐妹。
且看着吧,陈天忌的婚事,也够这些达官贵人唱几出戏的。
不出孟桃她们所料,陈天忌轮流吃了几天席面,除了喝酒谈天之外,最多的时候便是听着各路官员介绍自己的女儿、妹妹、表妹、姨奶奶家的表姑母的女儿等等。
陈天忌四两拨千斤纷纷拒绝之后,连陛下都在后宫里发了火:“这个陈天忌!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他还想娶天上的仙女不成?!”
皇后在一旁教已经七岁的三公主王晴写字,见陛下气得来回转悠,不禁笑了:“也未见得是仙女。天忌这孩子想要谁,陛下当真不知道吗?”
陛下火气未消,吹了吹自己的胡子,他当然知道皇后说的是谁,然而哪怕陈天忌想要仙女,他都能请人作法把仙女请下来,唯独那丫头不行。
陛下语气含混起来:“他懂什么?!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吗?胡闹!”
皇后不再理会陛下。
自打经历了东宫丧子,玄乙那番话彻底点醒了她。挣不来的情爱
,苦挣着它做什么?自己还在盛年,太子仁孝,李家煊赫,要富贵有富贵,要权力也不过只是屈居一人之下。情爱?情爱又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