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陈文忠共有一妻三妾,育有四女三子。
四女皆为嫡出,三子皆为庶出。长子陈天忌是孙姨娘所生,次子陈灵泽是钱姨娘所生,还有最小的儿子,叫陈灵机,今年刚满两岁,是三年前入府的周姨娘所生。
陈天忌虽是庶出,但已经抬了嫡出的身份。若他活着,家业爵位就都还在他手里。即便他回不来,等将来陈灵机长大了,若是个成器的,完全可以将他抬起来,继承陈家的一切。可陈天忌现在若是死了,爵位就是顺位继承,陈灵机如今不过才是个两岁的奶娃娃,陈家产业爵位自然就落到陈灵泽头上。
陈灵泽……
陈文忠太了解这个儿子了,陈家在他手上,不长久的。
……
玄乙之所以敢这样说,也全仰赖于前世对陈家内宅的熟悉。
若说陈家有什么人对她不错,这个周姨娘算是当之无愧。
周姨娘是陈相正妻赵氏乳娘的孙女,比陈天忌大不了几岁。赵氏虽因为孙姨娘同陈文忠离心良久,但钱姨娘受宠太过,赵氏怕内宅大权旁落,便将周姨娘塞到了陈文忠房里,制衡钱姨娘。
周姨娘虽是家生子的奴婢出身,年龄也不大,但人是聪明通透的。任赵氏和孙钱两位姨娘斗得如火如荼,她也只是作壁上观。
有时候玄乙在那三处受了挤兑难为,周姨娘还会开导她。
“公主不用将他们放在心上,您是公主,驸马也是人中龙凤,咱们都这么年轻,那三位再折腾还能折腾几年啊。到时候陈家的田地、庄园还有银钱,都是驸马的,咱们的快活日子在后头呢。”
就差把“不要和一群老不死的计较”写在脸上了。
或许是因为母亲的豁达,陈灵机也是个可
爱的孩子。
前世玄乙嫁过来得早,陈灵机还没出生,这孩子算她看着长大的。
陈天忌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她小产之后,陈天忌经常把陈灵机带回公主府小住。
陈灵机五六岁的年纪,扑了蝴蝶摘了花就往她跟前凑:“嫂嫂,送你蝴蝶,还有花花,嫂嫂笑笑……”
玄乙的那段时日也因此不那么难熬,她还给陈灵机改了名字,这哪是陈灵机啊,这是陈机灵。
陈灵机若是好好教养,会是个出色的世家公子,比不比得陈天忌难说,但比陈灵泽好上一些,属实没有什么难度。
玄乙清楚这一点,陈相更清楚。
正当两人各自思忖时,钱姨娘端了茶水果子进来,一一呈给了玄乙和鸿鹄,自顾自跟他俩打着招呼:“两位别光顾着说话,吃些茶点。妾身已经知会了小厨房,备了酒菜,老爷待会儿同两位且用且谈。”
说罢,钱姨娘便坐在了陈相一侧的位子上,竟没有要走的意思。
陈相沉溺于玄乙那句话带来的余震中,没有太注意钱姨娘的举止,默然良久,终于说道:“公主言之有理,吾儿尸身尚未寻到,葬礼……还须商榷。”
钱姨娘方才其实已经在外头偷听了半天,玄乙的那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明白,她们一家人同晏宁公主无冤无仇,可她竟要生生断了儿子的袭爵之路。
她堂堂尚书令嫡女,在这后宅里头苟且半生,她决不允许任何人阻碍
他们母子。
于是钱姨娘装作惊讶,言辞恳切跟陈文忠说道:“相爷,妾身知道,您同天忌父子情深。我这做姨娘的,也自然是疼他的。可如今数月,咱们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天忌依旧没有音信。天忌何等功夫,若他真的还在,必定会给家里来信保平安的。妾身知道,这话残忍,可是天忌……那也是我从三四岁上看起来的孩子,我一想到他的魂魄在外头飘着,想回家都找不到路,我这心里头,就和热油烹着一般。”
说到此处,钱姨娘泪如雨下,接着又道:“而且帖子都给您的朝中同僚们递了,还有不少给咱们送来了例礼,若葬礼取消了,他们那头,咱们怎么交代……”
陈文忠听了钱姨娘的话,也觉得有点道理,葬礼已经准备了一半,撤了也有撤了的麻烦。
玄乙却轻挑唇角看着钱姨娘,心道本想今日放你一马,你倒是自己撞上来。
“这位是?”玄乙问道。
“这是臣的妾室,钱氏露微,也是当朝尚书令大人的嫡次女。”陈文忠介绍。
“哦?妾室啊……”玄乙语气含笑:“相爷的后宅,如今是钱姨娘说了算吗?”
陈文忠心头又是一紧,钱氏虽是妾室,但因为出身太高,在府里享的是平妻待遇,后宅的事,只要不过分,她说项几句,他是不管的。
可今天她在李家兄妹面前多话,实在是没了规矩了。
钱氏知道玄乙这是在挑自己的错
处呢,可儿子到了这般“生死存亡”之际,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径直说到:“遥想当年,公主的姨娘,白姨娘在将军府执掌中匮,做事有方,是珞城一等一的良妾。妾身素来益白姨娘为榜样,在府中对主君和主母效犬马之劳。”
玄乙挑眉:“当年我娘亲执掌中匮,是因为父亲带兵,嫡母病重,均在南境,京中无人,娘亲才代为照料。怎么,相爷要从宰相之位下来,去别地外任?还是夫人身子不好了?”
钱氏一听这话,一时无言以答,陈相也动了气,对钱姨娘呵道:“下去!”
钱氏咬着牙,噙着泪往外走,此刻的泪倒是真心的。
“等等。”玄乙叫住她:“钱姨娘,有桩事情你要记住。我娘五年前,以良民身份出了府,如今是杨府的夫人。称呼上,再叫白姨娘有些不合适。我娘和我继父这桩婚事,蒙陛下恩典,家父长策将军玉成。我娘之所以得此恩遇厚待,是因为在将军府安分守己,品行有目共睹。你若真要学她,便不要只学皮毛,端看今日你的样子,便知平日里相爷待你不薄,你别让他失望才好。”
钱氏没想到玄乙对她如此穷追猛打,心中恨意滔天,指甲恨不得扎进掌心里,嘴上还是说着:“是。多谢……公主……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