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分明是在问她,可却又像在问自己,无邪顿了顿,看着他那冷漠却带着笑意的神情,那是种危险的惑意,就如有毒的罂粟,可却生在寒冰里。
“他或许……是知道的……”无邪垂下眼帘来,神情也瞬间变得有些恍惚,建帝虽老,可城府这东西只会日积月累,他又怎会不知道秦容动了什么手脚:“若是宣王此次平叛有功,安然回京,他自然该赏则继续赏。倘若这五千精兵折损了,甚至,你也……他必也是无所谓的。”
建帝虽早已夺了秦燕归的兵权,可这燕北军到底是他亲手训建出的一营精兵,数有十万,哪怕他不理军务,可也难保他日是否振臂一挥,便一呼百应,直逼皇权。建帝自然也不放心太子,秦燕归能活着,则可与太子相互牵制。秦燕归若死了,还有秦沧,秦容,甚至还有已经羽翼日渐成长的六皇子与七皇子,没有人会抵挡得了权利的诱惑,只要建帝愿意,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秦燕归。
所以,就算知道前方是陷阱,他也退不得……
“说得很好。”秦燕归微笑,那笑意凉薄:“你什么都懂的,无邪,那么你今日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送信?纵使我知道了,那又如何?”
无邪哑然,就算她什么都懂,可那一瞬间,她亦是什么都不懂的。如何才能懂,明知前方是陷阱,即使知道秦燕归的城府非常人所及,他有的是手段,或许早就对这里的局势胸有成竹,然后凭借着这些猜测,安然地在京中扮演她的靖王世子,等着结果告诉她,这一次赌局,他是赢了还是输了?
无邪低着头,那眼底的情绪一度让她压抑不住,唯恐让秦燕归看了去,可秦燕归却丝毫不理会无邪这一瞬想要避得远远的心思,他微凉的手指,捏住了无邪的下巴,抬起了那张即使他擦拭过,却仍肮脏得看不清面容的小脸,他看入她的眼,目光带了些讽刺,唇角含笑,这一笑,使那讳莫如深的眼眸,忽然间犀利了起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秦无邪?有些东西太危险了,像你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是老四,都不该拥有,也不配拥有。这样的话,我只与你说这一次。”
无邪张了嘴,胸口滞着,仿佛有一口气如何也吐不出来,闷得有些疼,她仓皇无措,她狼狈不堪,在秦燕归那双咄咄逼人的眸光下,将她隐藏在眼底的某些东西,通通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毫不留情。
所有潜藏的、混乱的、不该的心事,原来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不屑,然后十分尽职尽责地教导她,这种东西一文不值,不该拥有。
即便他对于此次无邪的鲁莽而感到不悦,却大发慈悲地饶过了她?
真是大发慈悲!
“只有这一次。”收回目光,不再看无邪眼底潮水般涌动的情绪,有羞耻,有愤怒,有无措,有不甘,复杂交织着,他倏然松开了捏着无邪下巴的手,直起身去,温度的抽离,令四周更冷了些,他阔步离去,这一回没有再停下:“跪到明天早上。”
……
从帐中出来,却只见三哥一人,不见小无邪,秦沧不禁更加担忧了,忙追了上去:“三哥,怎么不见小无邪?”
秦燕归第一次没有回答秦沧的话,径直离去,秦沧一抖,今日分明是夏夜,怎么让人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他纳闷不已,在三哥这吃了闭门羹,秦沧也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满心忧虑小无邪的处境,自然不再在乎今日自己是否在三哥这吃了冷羹。
虽然他也知道小无邪这一回确实是太鲁莽了些,若是让人知道她离了京,危机四伏不说,父皇只怕要疑她野心,不肯再容忍下去,毕竟比起一个失了皇位的贤德君主,任何人都会更情愿保住皇位,落个骂名罢了。
也难怪三哥这一回会不高兴了,秦沧原先虽担心小无邪,却也并不担心自家三哥会给无邪苦头吃,毕竟三哥的脾气已经算好的了,三哥虽对无邪的要求极为严厉,但这些年他从未见过三哥重罚过无邪,也从未见过三哥发怒。可刚才……说不上是发怒,但三哥的神情的确是冷漠得让人有些害怕……看来是真的不悦了。
秦沧这下不禁真的有些担忧起无邪来了,他先前分明见到无邪满身是血,也不知这一路上是否受了伤,受了多大的伤,若是三哥一怒之下,再伤了无邪……
秦沧不敢想了,赶紧加紧了脚步往帐子里回跑,急躁地掀开帘子,却见无邪正一人孤零零地跪在那,帐子里分明一个人也没有,可无邪却跪得笔直,不肯半分松懈,秦沧也有些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无邪这跪姿实在是铮铮铁骨,颇为好看,相反地,他见到无邪仅仅是跪在那,三哥似乎并没有罚她别的什么?这让秦沧有些意外,毕竟,三哥方才的脸色,分明是……
回过神来,秦沧有些哭笑不得,这小无邪莫不是少了一根筋不成?就算三哥罚她跪了,可三哥人又不在这,难不成连偷懒也不会?
说实话,三哥这一回罚小无邪算是轻的了,他从前可没少挨三哥的罚,不过他皮糙肉粗,挨三哥几下并不碍事,至于罚跪这种事……父皇也没少罚过他,能偷懒则偷懒,谁会与自己过不去?
秦沧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在无邪身旁蹲下,见无邪面容狼狈,疲惫不堪,小脸虽满是血污,但也隐约可见她那紧抿的唇儿已是有发白之势,看得秦沧一阵心疼,扣住无邪的胳膊就要把她给扶起来:“小无邪,你别跪了,三哥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