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望舒收起了蓝楹花站了起来道:“我进去看看,时间到了便唤我。我们入宫之后,云帆你在此处照顾忘忧。”
“是。”
上官望舒步进了房中,轻轻地把门带上。长风扶着额坐在石桌旁,闭上了眼,像是方才已用了莫大的力气,此刻已然脱力般。云帆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鲜有露出的倦意,即使不明白此倦意的由来,也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于蓝楹花树下,伴着这位与自己共事了五年的友人。
他从来不问长风的过去,他知道这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只知道,长风便是长风,与过去没有任何关系,仅此而已。
上官望舒关上门后,便愣住看着床上的人。只见那蒙着白纱的忘忧,不知道何时已醒来坐着,像是入了定,也像是等待着什么。上官望舒走到了他的床边坐下,轻捉着他的手柔声道:“何时醒来?”
忘忧没有说话,只默然地坐着,可样子却是已然醒来,只抿着嘴唇,像是忍耐着什么。上官望舒一声浅叹,取了桌上的苦药过来,用忘忧的手轻捧着道:“还热的,先喝下。”
苦味散在了空中,忘忧捧着药碗的手指忽然收紧,吸了一口气,仿佛眼前出现了什么,被吓到般,身子颤了一下。
“银砾。。。。。。。”忘忧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上官望舒双眉紧皱地看着这种不自然的神情道:“银砾?”
他忽然轻声吃笑道:“这是。。。。。。什么?”
忘忧的双眼蒙上了白纱,白纱以下藏着的,是那双上官望舒珍而重之的红瞳,可谁也没有想过,红瞳的背后,却是如血般停辛伫苦。
他摸着手中温热的苦药,散于空气之中的苦味,像是为他突然涌现的记忆添上了应有的颜色般,他世界的色彩只剩下了灰色。
无尽的幼年记忆不停涌现,却是苦得让他不禁愕然。
他以为,幼时被关在柴房中养着,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
他以为,每天过得比路边的野狗也不如,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
他以为,母亲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如同恶鬼般的存在。
直到他某一天被带离了那座记忆中的将军府,被带离了一座城池,被关在小小的箱子中,那时仍带着温度的蓝瞳,透过一个小孔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过着的,也只是他的生活而已,世人根本不如他如此这般活着。
母亲与他说,因他天生一双异瞳,与别人不同,世人会惧他害他,必须要把他藏起来,不能让人看见,以此来好好地保护他。小小的身躯并不知道大人的险恶,只以一双脏透了的小手想要抱着他母亲的裙摆,却被他母亲一脸嫌弃地把他踢开道:“你看,为娘也如此这般嫌恶于你,更不用说世人会如何待你,此囚笼,才是你唯一的归处。”
忘忧捂着被踢痛的腹部,面上挂着天真的微笑道:“嗯,我知道了,母亲。”
他的身旁总会有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人把自己搂着,有时候母亲进来对他打骂时,也是那人挡在了自己的跟前,把自己护着,把自己搂紧。而母亲却每次都把那人拉开,继续向自己踢打。到什么时候累了,才停下手来,脸上懊恼般出现扭曲的悲伤表情,看着他们伤痕累累的身躯,口中着悲痛欲绝的哭喊声,转身而去。
忘忧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每次都要把他们打得趴在地上,但每次打完,都会哭着跑出去。只每次受伤过后,身旁的那人都会把自己搂着,躺在地上道:“殿下别怕,哥哥在。”
那时候的忘忧感觉,与他日夜相伴的三寸囹圄与身旁这位双生哥哥,便是他的世界,是他的唯一。每天畏缩在此囹圄之中,等待着他母亲的虐打,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才是他应有的生活。
鬼族的自愈力,会让他无论受了何种伤害,也只会痛,却死不了。
偶而的骨折,偶而被打得胸骨断裂也好,一觉过后,便又可如常般活动。
久而久之,伤痛于他而言,像成了呼吸一样,已没有太大的感觉。
有时候,母亲会把他们从柴房中领出来,然后替他们梳洗一番,他便知道,他们的父亲宣玉山便要即将归来。
他不明白宣玉山为何待他们不像他们的母亲般,每次回来与他们说话都轻声细语,也会让他们到桌上吃饭,而且不用睡在那囹圄之地,他甚至觉得,宣玉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才会这样。
也是直到他的母亲趁着宣玉山远征久久未归之时,把他们卖给人贩子,看见了车水马龙,看见了那抱着孩子满脸笑容的大人,他才知道,脑子有问题的,不是宣玉山,而是他自己。
忘忧手中的苦药渐凉,却依旧没有喝下去的意思,他不知道为何,苦味让他忆起了前尘,却在被卖走的时候中断,又像曾经闪过一些更黑暗的片断,但想不起来。
回忆渐止,他像是从恍然中回过神来般,微张的嘴唇轻轻上扬,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虽短,却包含了许多。
上官望舒轻捉着他捧着药碗的手腕道:“怎么了?”
忘忧淡笑道:“忽然想起了从前,想起了。。。。。。。”
想起了银砾。
声音渐未,白纱渐红,上官望舒愕然地看着忽然渗出血水的白纱,那渐渐漫开的红色沾污了原本的纯白,就像流着血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