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衣袖掩着嘴,试图圈住自己的泣音。
可她却笨拙地转过身来了。
晴天霹雳,我再一次没有任何准备地怔住了。
七年,岁月究竟是有着怎样残酷的魔力,又是怎样无情地将衰老和沧桑渗透在一个六十岁的老人身上。我努力翻索记忆里那张不苟言笑,却充满生命活力的严肃面孔。但随之而来是潮汐掠戮的度,涣散化作快刀,往昔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我几乎不敢与她对视,尤其是此时此刻她饱满的笑容。那是枯木的骨感的脸庞,土黄色核桃壳,疾风划过池静水后摊开的极细极密的皱纹。
每一条褶子里都盛满赤裸的暖意,那是我那两三年里无数次渴望的温慈,但此刻却再也读不出一寸春天。
稍稍稠秀的凉风下,扎眼的白正枯草般凌乱地散在额角耳侧。。。。。。
而母亲殷切的叮咛,像泡开的龙井,在我的耳畔氲绕开来,那是她带着哀伤自言自语般说了无数次的话:
“你外婆病了,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总是念叨你。她说她对你很内疚,因为外公患了顽疾,不能闻嗅雏菊的味道,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你的央求。。。。。。”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一路蜿蜒,绕开温暖的童年,绕开那两三年里她对我的冷厉,绕开这蒙昧无知错别的三年。。。。。。透过皮肤直直地钻进我的骨髓。
“外婆。。。。。。”
泪水满溢,我已经看不清了。
那一束漾开的笑容,裹挟着三年的春天,随着我的啜泣声玲珑的抖动着,那样陌生,又是那样熟忱。
七年了,一眼望去,我明确地触摸到,有些东西还是变了。比如那张冷肃的面孔,比如那张美丽的笑容,比如我的外婆。
那是我和外婆之间生过的最深刻的一件事情,也是我心底最温暖最痛的回忆,因为这里面还包含了最疼我的外公。。。。。。
而每次我看到影视剧里关于外公外婆这些名词背后美好的故事,我就知道我的世界错过了太多太多美丽了。
多像是一个安装了夹层的梦境,把我的生活和记忆独立开来,直到某一刻生命走到了一个死角,才给我骤然打开,但明媚的光线却让我不敢睁开眼睛。那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自己,熟悉,却又极陌生。
所以,那会儿我看到电话竟然充满了一种荒诞感,更不知道该如何接电话。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几番心跳,犹犹豫豫地接通了。
“辰安,多天不联系,不知道这会儿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舅,舅舅想跟你商量件事情。”
舅舅的语气略微有点儿曲折,我听出来一个中年男人难为情的样子。
“舅舅,我不忙。好,你说就是。”
我紧张的心情,一瞬间松缓下来,但暗里却径自陡峭着。当然,这只有我自己能清楚地触摸着,我隐隐有一种急促的不太祥和的预感。
“你外婆这次病得厉害,我刚盖过房子,还有一部分钱没有还上。我听你妈说,你去bJ了,并且有了不错的工作。我想着能不能问你借借钱,你两个姨能力有限,而且其他亲朋好友怕我还不上,都借不来,我,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
“舅舅,外婆,外婆需要多少钱?”
我的心猛地颤了颤,拨弄着神经中枢,直接传到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脑海。
“大约,医,医生,医生说大概要三十万块钱。”
粗重而不平畅的呼吸,隔着手机线也可以轻易地捕捉到那不可描述的曲折。
不管我爸和舅舅到底有过怎样的矛盾,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个略显木讷,憨厚踏实的中年男人。
所以,我知道这短短几分钟的语言,已经囊穿了他大半生的酸涩和无奈。
他真的很难了。
“好,好,舅舅我下午就给你打过去。”
舅舅颤抖的声音,明显地绣进去几声泪滴,生活不易的人何止我一个。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亲戚家人的重要。
于是那三十万块钱,我没有还回去,下午就打给了我舅舅。
当然,我的世界,也再次沉重起来。我知道未来无数的日子,我将要背着雨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