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奉上果酪,孙夫人抚着咸宁的额发,轻声对她道:“先喝一碗果酪再说吧。”
咸宁端起面前的果酪,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孙夫人心下诧异,问道:“公主素日不是最喜爱果酪的么?”
孙夫人仍记得,从前她在丽正殿为公主授课的时候,皇后时常遣人送些果酪过来。那时她还因为皇后对公主的娇宠颇有微词。
咸宁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阿娘。”
孙夫人心下了然,脸上不由浮现出一缕怜悯之色。
她挥退婢女,坐到咸宁身边,抚着她的额发轻声道:“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妾不敢托大,但既然有幸为公主授业解惑,在这里有几句话还是想告诉公主。”
咸宁抬起头,听到孙夫人继续道:“中宫和陛下此次争端,盖出公主姻缘之故。”
咸宁看着她,没有说话。
孙夫人叹了口气:“昔年,太后在时,曾为公主和周小郎君定下婚事,如今陛下却因怜惜沈家幼女的缘故,未能践行太后为公主定下的婚事。于人伦上,陛下总归有亏。”
“所以,我该怎么做?”咸宁看着裙角的流苏,一直盯到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酸痛难忍,才终于抬起头,看向孙夫人,问出了这个她疑惑了许久的问题。
孙夫人道:“公主该主动上表,成全沈郡君和周小郎君。如此,一来保全了陛下的人伦大义,二来也可使中宫和陛下的争端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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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一脸奇怪地看着甄弱衣,总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今日个通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大对劲的感觉。
这两三年间,甄弱衣避居在丽正殿,天子又多内宠,渐渐地也就将她忘却了。不过是因为天家向来没有无故废黜妃嫔的先例,所以才保住了贵妃之位。但前头天子也毕竟宠爱过甄弱衣一段时日,对甄弱衣向来出手阔绰。甄弱衣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并不看重财物,因而这几日一清算才发觉自己着实积存了不少。
“将这些都送出宫外,给我姨娘傍身用吧,剩下的两份,一份你们几个伺候我久了的老人平分了,一份留给和安日后添妆用。”
采桑被她的话吓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盒子。
饶是谁,听见这像是托孤的遗嘱一般的话都不能镇定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犹豫着试探道:“娘娘这是做什么,说的话怪瘆人的……”
甄弱衣扫了她一眼,凤眼微挑,油然而生一种媚视烟行之感。
她本就生得很美,或静或动,都有万般风情。
甄弱衣说:“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因着我,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采桑更惶恐,甄贵妃何时是个这么体贴人的主了?
可甄弱衣却摆摆手,不许她说话,垂头盯着自己手上涂着豆蔻的指甲,忽然地就轻声道:“你想出宫么?”
采桑听了,猛地摇起头来。
宫中有一处名“宫人井”,宫人年老死去之后,除非像天子身边得宠的方近侍一般,既有钱财,又有低位,收养了族中的子侄,死后还能有一口香火饭吃,余下的,归宿便是化作一抔尘土,归于这“宫人井”。
尤其是像她们这样年少入宫的宫人,大多都是被人牙子卖入宫中的,剩下的即使素日里父母兄嫂有联系,为的也不过是能从她们身上多索要一些好处。所谓“白头宫女”,她们之中,除去极少数被天子宠幸过生下一儿半女的人能免去这样的命运,其他的不过都是从十几岁开始熬日子罢了。毕竟,入了宫,哪里还能有出宫的机缘?就连采桑本人,从前也不过是盼着甄弱衣能够天长日久地得宠,然后看在她尽心伺候的份上,兴许哪一日她走在甄弱衣前头,甄弱衣能好好安葬了她。
出宫?那是不敢想的。伺候在贵人身边的奴婢,向来是知道的多了,便成了一种错。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出宫去呢?
可甄弱衣却招了招手,破天荒地让她凑得近一些,而后取下自己头上的钗子,别到了她发间:“日后,我是说,若有机缘,你便去求了皇后,让你出宫去吧。”
采桑不由皱眉,总觉得这话隐约有些不对。
若贵妃真想让自己出宫,何以不自己就做了这个主,还要假借皇后之手。
可她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甄弱衣朝殿外看了一眼,忽然问道:“外头是什么声音?”
采桑回头望了一眼,飞快地从地上爬起身,向殿外走去,不多时再回来,面色有些微妙:“是咸宁公主。”
她想了想,还是劝甄弱衣道:“眼下陛下正和皇后怄着气,娘娘还是不当掺和到丽正殿的事情里头。”
甄弱衣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当时她也可以这样想。”
“去让公主进来——”甄弱衣摆了摆手,让采桑去叫咸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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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宁笼着一件绯色的披风,披风宽大,倒是显得她的脸格外的小。已经是五月初的时节,爱俏的京中娘子早就大着胆子换上了纱罗,但在甄弱衣的印象中,兴许是受了薛婉樱的影响,咸宁一向在衣饰上没有太多的兴趣,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总是打扮得格外简朴老成。
而她其实也只只是问了甄弱衣一个问题。
咸宁问她:“女师告诉我,为了父亲,也为了母亲,我该主动去告诉父亲,我想嫁给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