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想到可能是那个人回来了,边亭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像一阵风似的,一路小跑着刮进了院门。
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暖色的灯光从里向外铺陈开来,染黄了一小片夜色,边亭的呼吸依旧急促,步伐却慢了下来。
借着灯光,他看见书桌前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月余不见,他清瘦了一圈,头也长了一点,刘海落下一缕搭在额前,将疏离感减弱了几分,多了点脆弱。
是靳以宁回来了,没有人收到他今晚回来的消息,想来一下飞机,他直接就来到蒋楚君这里。
第一眼看见靳以宁的时候,边亭的脑海被一种强烈的冲动所占据,像是一个踟蹰独行许久的人,在黑暗的旷野中见到了一团火焰,想要竭尽全力去靠近,不顾后果。
但是这种冲动仅存在了几秒,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就残忍地把现实摆在了他眼前。
蒋楚君死了,秦冕也死了,他和靳以宁之间那条他刻意视而不见的裂缝被拉扯开来,彻底成了一道天堑,再也无法逾越。
过往种种,也不必再提了。
边亭没有出声,也没有进门,他慢步走上前,转身在书房外的台阶上坐下,背对着靳以宁,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
门里门外,静默无言,今晚的月亮是月牙型的,细得只剩下一道边,高高挂在天上,像天空的伤口。
就在边亭觉得今晚他会坐在这里,把天看亮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靳以宁的声音,“姐姐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靳以宁知道边亭来了,早在他刚进院子的时候。
“没有。”边亭摇了摇头,依旧用背影对着靳以宁。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靳以宁说,想让他节哀,又想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但他知道“节哀”是一句是没有用的废话,亲人离去的伤痛不是旁人的三两句话就能劝解的。
而另一句话又是太过孩子气的质问,就算靳以宁当时在港城,该生的还是会生。他甚至没有把握,如果秦冕死的那天,靳以宁也在那间染血的仓库里,他会站在哪一边。
于是,徘徊在边亭心间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句略显无情的客观描述,“蒋老师是溺水身亡的,找到她的时候,呼吸、心脏、脉搏已经全部停止了。”
靳以宁的手指蓦地收紧了,将手里的一本游记翻过来,盖在了桌面上。
这本蒋楚君读过,空白处写了不少批注,读起来挺有意思的,就像她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样,靳以宁至今不愿意相信,写下这些话的人,已经永远离去了。
“我拍下了的那串翡翠项链,原来已经送到了。”靳以宁的目光,落向躺在桌角一只饰盒,声音轻得像一句呓语,“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蒋楚君当然是再也看不到了,这串项链是她出事后第三天才送来的,是边亭把它放在了这里。
边亭没有说太多,苍白地安慰道,“她会喜欢的。”
“为什么好人的命不长?”靳以宁看着桌面上姐姐的照片,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边亭。
边亭和靳以宁有着同样的疑问,他想到了同样枉死的秦冕,叹道:“我也想知道。”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边亭和靳以宁在蒋楚君的书房里待到天快亮,于此同时,一个醉醺醺的人影闯进了灵堂,鬼哭狼嚎地趴在水晶棺上,如一滩烂泥。
蒋楚君的灵堂设在蒋家大宅的正厅,边亭安排了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值守,有人擅自闯入,值班的安保立刻一拥而上。
当他们认出来人是蒋天赐时,难免动了点恻隐之心,纷纷退了出来,给夫妻俩留下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
“楚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保离开后,蒋天赐转过身,背靠着玻璃棺,缓缓滑坐下来,“今天我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大排档,我坐在那张桌子前等啊等,都没等到你过来问我,要不要吃炒河粉…”
蒋天赐遇到蒋楚君那年,他刚满十七岁,孤身来到港城讨生活。渔村小伙儿哪能那么容易立住脚跟,刚到大城市,就被人摸去了手机钱包身份证,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他是在大排档捡别人的剩饭吃的时候,遇到了蒋楚君。那个时候蒋楚君刚放学,不但给他买了一份新鲜的干炒牛河,还让他跟自己回父亲的公司,给他安排了一份糊口的工作。
“老板娘还记得我们,刚才她还问我,你怎么没来…”想起往事,蒋天赐红了眼眶,“我们说好忙过这几年,就一起辞职,去没去过的地方走走看看,可是你…”
蒋天赐艰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趴到玻璃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鲜花中面容如昨的妻子,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