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船后过来接应的暗线指明了姑娘落脚的客栈,还站着不肯走,被他追问一句才结结巴巴说道——
“姑娘跟个男人在一起住了月余。”
这句话让赵望现在还冒着冷汗。
此等要事早先来信为何不提?大爷特意绕路先来丰州,到了这会儿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抬袖往额头上擦了一把,想着是不是要换个地方住。然而才准备问,毡青的车帘就从里挑开,身着竹青刻丝长袍的陆迢踩了下来。
客栈尚还开着门,柜台处点了盏油灯,小二正站着在那儿核对这几日店里的住客。
这几日七夕,商贩从各地来了城中,店里的住客要比平时多上许多。他手指点着册子一处,举首望了眼二楼亮着灯的那间客房,它旁边那间还是黑漆漆一片。
那间客房早几日便被人定了下来,却一直未见有人住进去。
才奇怪上一会儿,便有两人从他面前走过,应是一主一仆,这主人身量气度虽好,穿得却很寻常。
小二忙伸手拦,“哎哎客官,小店已经满了,不要打搅到其它客人歇息。”
陆迢的步子停了那么一瞬,转望向那间尚还亮着灯的客房,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暗握成拳。
打搅?歇息?
赵望瞪他一眼,指了指二楼那间黑漆漆的客房,小二立时反应过来,换上了一副笑脸,“原来是二位,小的瞎了眼不要见怪。还请稍等,我这就领你们上去。”
他一番赔笑未有回应,尴尬不已,默默新点了一盏油灯从柜台边绕出来,给二人照路。
忽而又有个人进来,脚步先时匆匆,见着前边有三个人又放慢下来。
小二回头看过,见是熟人,戏谑地吁了一声,“商小官人这么晚还跑出去,原是买裙子了,莫不是要趁明日送给哪家娘子?”
商晚哼哼一笑,用那副粗沉的嗓子说道:“可不是,明儿个七夕,叫那婆娘高兴高兴。”
说完便抢走到他们前面,不料这几人也是往二楼走。
已经不早了,这会儿二楼空着的客房可不多。商晚停在自己那间客房外,有意放慢动作,余光觑向一旁。
到楼梯口时,只有那个身量最高的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他提着灯笼,脚步声自身后掠过,在邻着的那间空客房外停下。
商晚斜眼看去,才发现那人正用着鄙薄的眼神看自己,毫不避讳。
她眉头瞬时拧起,正要张嘴,面前的门被打了开。
“等你好久,怎么不进?”秦霁早就听见外边声音,见她不怎么高兴地扭着头,半探出身子也看向邻间。
只看见烛光罩着一片青色身影走了进去,那身影有一二分眼熟,待要再看,已被商晚揽着肩带进房中,她脸上怒容未消,“别看别看,一个脏眼睛的东西。”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商晚有意朝着邻间,声音也是放大过的,嗓子听起来浑厚中沉。
商晚已经扮了七年的男人,走路或说话寻常都瞧不出破绽,如今身上有钱,骂人也不怎么收敛,该粗俗的时候绝不斯文。
秦霁笑了笑,又心疼她的嗓子,“没看呢,只看见小官人了。我刚煮了碗甜汤,你现在尝一尝?”
说是甜汤,只是一些润喉的药和花配在一起,最后放上两颗冰糖。未必多甜,只是对商晚的嗓子好,想要她常喝,才喊做甜汤。
带着哄人柔调的话声和甜汤的清香从一扇窗飘进另一扇窗。
一轮孤月当空,斜挂在窗沿。
陆迢立在窗边,捏着那枚白玉扳指看了许久,一声轻嗤过后,原样戴了回去。
翌日,七夕节。
商晚前夜花重金给秦霁买了水仙裙,秦霁投桃报李,出去给她买早饭。
秦霁平日起得本就不算早,商晚比之更甚。这会儿虽还说是早饭,日头其实已经挂了好些时候。
她换上男装,扭头问还在床上赖着的商晚,“想吃什么?包子,烧饼,还是面条馄饨?”
商晚道:“馄饨,要吃大碗。”
商晚常吃的那家馄饨摊前几日换了个地方,离这里远了许多,这些天还没去吃过。秦霁点头,“那你多等一会儿。”
出门时,她望了眼邻间,房门虚掩着露出一条寸宽的缝,依稀能看清门边那人青色衣摆上的竹纹。
秦霁停在廊上,目光紧盯着那儿。
须臾,门“彭”地一声合上。青色衣摆消失不见,只剩下门口飘荡的浮尘。
她拧拧眉,心里的疑虑仍未消失。
这种感觉在走出客栈时更甚,余光中有眼熟人影一闪而过。秦霁跟着找过去,转过弯,目中只有闹哄哄的小摊。
她一直留心,直到买完馄饨都没再发现那个人影。倒是出现另个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喊住了她,“声兄弟,你这么早出来了,商晚可在家?”
这人叫乌连,是知州衙门里的一个主簿,与商晚交情不浅。他素来嬉皮笑脸,闲事不挂心上,然而此时的语调却有些凝重。
“在。”秦霁沉着嗓子。
乌连得此消息,再不同她多说,伸手拿过那碗馄饨,“上衙已经迟了许久,这馄饨我送给她,小兄弟能不能帮个忙,在前边的书肆替我买本《碌米书》,今日衙里要用。”
他脸上带着笑,又从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递给秦霁,“实在对不住,剩下的钱你自己收着。”
他都没穿官服,去上什么衙?
明知乌连在骗自己,秦霁犹豫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望着他朝客栈那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