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已尽量放轻了动作,但柳沉疏的伤口颇深,动作再轻也总是避免不了触到时引起的疼痛——无情微微侧眼,就见柳沉疏睫毛微颤,脸上却仍是带着温柔浅淡的笑意,仿佛半点也未曾感觉到疼一般。
——柳沉疏,一直都是一个极要强的女孩子。
无情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点破,只是小心地用纱布将柳沉疏的伤口包扎好,而后替她拢了拢外袍,握住了她的手,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
“我已派了人手去找欧阳大与杜莲的孩子了,不必担忧。”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毕竟是杀了他的父母,也不便再与他多做牵扯。给他找一户好人家,让他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吧——但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们都是幼时不幸的人,一个孩子若是没有家人的呵护与庇佑会多么绝望与艰难,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所以绝不希望再看到同样或相似的事再一次上演。欧阳大与杜莲虽是罪大恶极,孩子却毕竟是无辜的,不该为此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无情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柳沉疏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她总是不爱束发,一头乌发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柔软而顺滑,摸起来几乎令人有些爱不释手。
柳沉疏倾了倾身子往他身边凑了凑,一边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慢慢问:“当年杀你全家的十三凶徒,如今已全都死了,是不是?”
“是,”无情点头,原本温和的神色里渐渐又染上了几分冷意与杀气,“薛狐悲、武胜西、武胜东、张虚傲、关海明、莫三给给、西门公子、司马荒坟、孙不恭、独孤威、欧阳大、冷柳平、杜莲——一共一十三人,除了薛狐悲,其余十二人都是死在这两日与我们的交手中。”
无情顿了顿,神色更沉:“但始终没有说出幕后的主使是谁。”
柳沉疏好似是对于无情身上的杀气浑然未觉,甚至还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握紧了他的手,低声将那十三个人一一重读了一遍,沉吟了良久,这才又开了口:
“今日我听冷柳平说——那‘头儿’对他有授艺之恩,其他人是否也是如此?”
“不错,那‘头儿’正是许以武学秘籍,这才能让一众高手听命。”无情点头,大约是明白柳沉疏还并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立时简要地将这两日的大略案情解释了一遍,“武氏兄弟之所以反目,便是为了争抢对方的秘籍。当年除了我一家灭门之案,尚有几桩相似的灭门惨案也是这十三人所为……”
柳沉疏低低“唔”了一声,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无情侧过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额眉头,略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了手,小心地避过她受伤的肩膀,将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不要多想了,此事就……”
“此事当然不可能就此揭过,”柳沉疏伸手抱住他的腰,低低地叹了口气,张口就打断了他的话,不紧不慢地分析着,“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举足轻重的高手,即便数十年前还不曾有如今的功力,但能教给他们这么多的绝技,那‘头儿’自然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无情抱紧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柳沉疏对此似是毫不介意,仍旧不紧不慢地梳理着:“你先前说的那几桩灭门惨案,其实都有一处相同点——几家的主人,包括你父亲在内,都或者曾在朝为官,或者曾在朝廷诛叛平乱时鼎力相助,都是难得的忠臣义士。故而那‘头儿’之所以下令灭门,应当是与朝政有关。所以……”
柳沉疏说着,忽然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无情:“虽然他们至死都不肯说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但其实你也早已能猜到了——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实在是很少的,是不是?”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和她对视——柳沉疏松开抱着他腰的手,坐直了身子,伸手倒了杯茶,微微晃了晃杯子,回过头来淡淡笑着看向无情。
无情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和柳沉疏同时伸手用食指蘸了些茶水,各自在几案上写下了一个字——柳沉疏托着下巴去看,并排着写在一起的却是两个并不相同的字:左边写着的是一个“相”字,挺拔而锋锐,显然是无情的字迹;右边那一笔雍容的颜体中却偏又满是潇洒不羁的风流意味,这一个“傅”字却只能是柳沉疏的手笔。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笑了起来——满足这样条件的人,除了当朝宰辅左仆射傅宗书之外,实在是再不做第二人想。
片刻后,无情慢慢敛了笑意,几不可闻地轻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傅宗书的武功深不可测,又权倾朝野,与之为敌会有多危险可想而知。柳沉疏与此事本来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公门中人,他本来只想在柳沉疏面前揭过此事,谁想她非要点破,踏进这一谭泥沼之中。
柳沉疏撑着下巴,低低笑了一声,仰着头看他:“这一次这么危急,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我的武功可也不差吧?”
柳沉疏的武功何止是不差,实在是绝不输于他们师兄弟四人的,但……无情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道:“事出紧急,来不及……”
他话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柳沉疏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却忽然觉得她好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一般。
就像他了解柳沉疏一样,柳沉疏从来也都是了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