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早已是风声鹤唳,夜已入深,行人不见,道路两侧有无灯盏火光,唯余天空中疏星明月带来点点光芒。
强风涌起,两列马队疾行而来,在夜晚折射出光芒的银色铠甲与他们身后簪缨红枪相衬,带来冷冽的杀气。
青隐肩若刀削,腰若约素,一袭玄衣立于风中巍然不动。冷淡的眉,疏离的眸子映出那疾行而来的锦衣卫。
一马当先稳稳停下,所有锦衣卫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齐声道:“拜见世子。”
声音在这烈烈风中回荡,直冲云霄,动作整齐划一,足见平日里军纪严明。
青隐眉间忧色稍淡,他看着这排列开来的银色卫士,冷声道:“起来吧。”
锦衣卫起身,身上铠甲碰撞出金属的声响,青隐扭头问江馥雪道:“火,几时能灭?”
江馥雪福身行礼,眉目低敛,回道:“回世子,一个时辰后大火便会燃尽。”届时便可再度进入孟宅,收敛尸骨也好,查案取证也罢,都不再受困。
冥蝶之火终究只是燃尽自身的火焰,难以长久。江馥雪双手上的银丝镯还在隐隐发烫,倘若此时有人碰触她的掌心,就会发现她手掌的温度高的出奇。
青隐抬手虚扶,江馥雪顺势起身,退开两步。
“今日之事劳烦姑娘了。”青隐缓声道,清冽如泉,缓缓如山岚飘动,连他眉宇间的神色都是淡极了,不变喜怒难猜心思。
“朱翘还在等着姑娘,不如就让顾
安送姑娘回去吧。”
江馥雪这才抬眸,一双眸子就这般倒映出青隐的神情,他本就是淡雅的男子,端的是君子如风,相貌生的俊秀少了几分英气,说起话来像是个文弱书生。
她没有推辞,只道:“劳烦世子了。”青隐的雪衣卫来了,这里自然是不再需要她,朱翘不仅是在等着她,还在等着顾安。青隐这般说,顾安的命算是保下了。
夜虽长,终有尽时;火虽大,终有灭时。这一夜,是快该结束了……江馥雪和顾安两人骑马离开,不再在孟宅多做停留。
次日,朱翘幽幽转醒的时候,只见窗户微开,江馥雪一人坐于窗前,借着日光细细绣着一块绢布。
“阿雪。”朱翘轻唤一声,支着身子从床上起身,她刚睡醒,头还有些晕,看人也不真切。
“昨晚忙到半夜,怎么不去睡会儿?”朱翘说着踩着绣鞋就朝江馥雪走过去,走近方看出江馥雪绣的是一只蓝翼蝴蝶,蝶翼花纹繁复,针脚匀称,仿佛它会随时振翅飞离一般。
朱翘心中一惊,道:“好端端的,你又绣这只蝴蝶作甚?”
江馥雪缝好最后一针,收了线,借着光细细打量一番才抓起塞到朱翘手中。
朱翘来不及推脱,江馥雪转身道:“跟我来。”她拂了拂裙摆,举步朝前走去。
这间屋子不大,朱翘跟着江馥雪绕过屏风就看到一个深木雕刻而成的梳妆台,铜镜首饰盒把这个梳妆台堆得
满满的。这不看还好,一看朱翘心中更是震惊。
这八宝鸣凤铜镜不是月娘的心头好吗?朱翘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是月娘房间无疑,看着江馥雪背影,张了张口,问道:“她死了?”
江馥雪的手按上铜镜,一寸寸摸过去,像是在找什么机关。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命数已尽,自难久活。”
就这么死了吗?月娘已死的消息震得朱翘说不出话来,她八岁卖身寻欢楼,在月娘调教下屈膝存活,那些不服管教的少女有多少死在月娘手里,都没人敢说。
这般被朱翘视为修罗鬼刹一般存在的人物,怎么就在江馥雪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下死了?朱翘整个人被震得发晕,她看了四周,这个屋子还是她昔日见过的模样,陈设一丝未变,主人就这般死了?
朱翘想了想,道:“太便宜了她了……”这么轻易死了,月娘欠下阿雪的还未还清,就这般死了,太便宜她了……
江馥雪按动开关,面前梳妆台缓缓挪开,露出一个幽深不见底的黑洞。她才回头看着朱翘认真道:“万蚁食骨,钻心割肉之痛她都受过了,也不算亏了。”
她身上受的痛,连带着朱翘为她忍辱偷生的所做的事,江馥雪一分不落的百倍还给了月娘。十几种毒药,足够她在死前受尽折磨。
“朱翘。”江馥雪伸出手覆上朱翘的手掌,手中还是灼热的温度,朱翘回神,不明白江馥雪何意,手
腕上便多了一只银丝镯。
“你这是……”
“月娘这么多年的积蓄都在这里,卖身契房契还有那些达官贵人的喜好把柄,都在这里了。”江馥雪指着那地面上露出的黝黑深洞道。
“这些我都交给你,也够保你下半辈子无忧了。”江馥雪说完仍是抓着朱翘的手,又道:“我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个银丝镯就留给你了。危险时刻,鲜血喂之,些许是能保你一命。”
江馥雪说的缓慢,一字一句嘱咐深重,像是在交代身后事一般,朱翘无端慌乱起来,她反手抓住江馥雪的手问道:“你我本是姐妹,说这些做什么?”
“冥蝶引渡,却也是能引路。若是想我了,或是需要我做什么了,直管撕裂了这手绢,我便能收到。”我若收到,一定会来寻你的。江馥雪在心中补充道。
她说了这么多,没给朱翘一点思考的机会。这一件件事砸下来。朱翘这才回过神来,抓住江馥雪的手,眸子中似埋怨又似难过,她恨声道:“你当真要走?”
江馥雪不答,只是又道:“月娘账本我拿走了,这样也能让你少点儿麻烦。”
朱翘厉声打断江馥雪,她手因为过度用力颤抖,双眸泛红,已是涌上泪水,她厉声质问道:“江馥雪!你当真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