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陆璘在她回来后第一次见她,就在她从庵堂回来的第三日,他便在母亲那里见过她,那时他惊诧于,她竟瘦了那么多。
早听闻她在庵堂中病了一场,所以多休养了几日才回来,但没想到一个平常的风寒会让人有这么大的改变。
那日她很安静,她以前也不多话,但回来后却更是沉默,甚至会出神,目光呆滞,不像以前怯懦却谨慎的样子。
她看着他,并未开口,似乎等着他说话。
见她这样,陆璘疑心她病还没好全,想到自己要说的事,竟有些犹豫,但再想,此事再耽搁不得,便朝锦心开口道:“你先出去吧。”
锦心知道自家主子现在是有些沉默而丧气了,不知她会不会惹二公子厌烦,却自知无可奈何,只心忧地看施菀一眼,出去了。
陆璘问:“听说你在相国寺斋戒时病了,现在全好了么?”
施菀点点头。
陆璘迟疑一会儿,又说:“上次我,兴许是对你误会,话也有些重,你不要在意。”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证据就质疑她,确实失了道理,而她没拿伞就冒雨离开,想必也是有伤心的。
施菀沉默许久,才问:“有什么事么?”
陆璘走到桌边,沉吟一会儿,问她:“王家的事,你可听说?老师过世了,王家急于在百日内为卿……为王姑娘完婚。”
施菀再次点点头。
她大
多数时候都是静静的,似乎一个人偶,只有这些细微的、缓缓的动作,才证明她是个能有反应的活人,不知她是神游在外,还是没有气力。
陆璘继续道:“她母亲性情柔弱,被她二叔说服,将她许配给河东孙家的四子,孙家的确门庭高贵,但他们之所以同意,是因为那孙四郎品性极其顽劣,荒|淫无道,无法无天,在河东几乎无人敢嫁,才转而在京城求娶,王家二叔看中孙家,不过是为替自己铺道。”
施菀喃喃道:“那夫君,打算如何做?”
陆璘看向她,嗓音低沉而坚决道:“我想娶她做平妻。”
施菀垂着头,一言不发。
陆璘继续道:“我知道,此事于你不公,但于她却更不公,只是别无选择下的无奈之举。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就算进府,也绝不会无事生非,徒生事端,所以,我盼你能同意,待她进府,好好与她相处。”
他并非询问或是商量,而是告知。
甚至,也许是警示。
王卿若那样书香门弟、惠质兰心的女子怎会生事非呢,能生事非的只有她。
而她还是正妻,终究比平妻大了一些,要刻薄慢待她,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可能?
施菀觉得如此真好,他们历经波折,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无非就是多了一个她而已。她就像一颗白米饭中间的石子,膈应、多余、碍眼,连她自己都想把她摘出去。
“公子——”她就像三年前,
自己局促地站在他面前,小心而恭敬地那般叫他,以一个与他不相识的乡下女子的身份,随后道:“我们和离吧。”
陆璘惊了一阵,甚至疑心自己听错,顿了很久才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我不想待在陆府了,正好,你也可以直接娶王姑娘为妻,这样似乎更好。”她缓缓道。
这次陆璘听清了,却觉得意外。
他不觉得她离开了陆家能有更好的去处,她不是父母双亡、唯一的爷爷也不在了么?
“你想去哪里?”他问。
施菀回道:“不管我去哪里,公子愿意和离吗?”说完,她看向他。
陆璘扪心自问,他是愿意的。
从前,他对自己的婚事并未怎么上心,但知得父亲与老师有意结成亲家,他是乐意的,他自负才学品行相貌皆在人之上,而卿若是少有的,让他另眼相待的女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是他笃信两人会有的未来。
直到,那个找上门来的乡下姑娘,竟不只是遇难求助,还拿着订婚的信物。
爷爷刚直一世,一心要陆家将她娶进门。
他知道君子须重诺,知道此事是陆家的不对,但在心底里,他当然不愿娶这样一个无知而肤浅,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全的女子。
从婚事定下那一日,他便知道自己此生注定不会有良缘了。
此时她提出和离,他的确诧异、不解,却也是真的愿意。
他回答:“你若已想好,我自是同
意。”
施菀点点头,说道:“我想好了,那便和离吧。”
她说完,低头从一旁的桌角拿出一张纸来,又拿了只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