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似乎就没了时间的概念,阮柔也不知跪了多久,出来时穿得少,这会儿雨下起来,温度骤降,祠堂本就阴寒,她牙关不停打颤,身子抖成筛糠。
没人在旁盯着,她也可以不跪的,但这会儿倔强上来,非要跪得一丝不苟,时不时把手掌塞到膝盖下面去垫着。
身后门扉洞开之际,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来人长长的身影投在她眼前。
阮柔蓦地回头,就见沈之砚全身湿淋淋,站在门槛前。
下一刻,他大步而入,伏身抱住她。
“阿柔,跟我回去。”
金玉其质
◎“我不会娶别的女人,你放心。”◎
沈之砚一手托在阮柔后背,把人抱起来时,她还维持着双手抱膝、身体紧缩的姿势,像个冻僵的冰人,完全化不开。
门外靠墙放了把伞,是云珠留下的,她先前来了几趟了,不敢进来,只扒在门边小声叫唤,阮柔当时听见了,又像没听见,整个人浑浑噩噩。
“您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她小声说,身上僵冷麻木,感觉不到膝上疼痛,他伤了手,抱她应该不便。
沈之砚没作声,眼神示意她撑伞。
他浑身上下湿透了,其实打不打伞都一样,阮柔倒是干的,这会儿也被他弄成半湿,便在他怀里把伞撑开,挡在他头顶。
寿安堂的婆子躲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老爷抱了夫人出来,不敢上前阻拦。
远处响起四更鼓,雨势比先前小,细密如丝,织成接天连地的大幕,几盏昏黄灯影,照亮雨夜中相互依偎的人。
阮柔隔着伞柄,目光凝视沈之砚苍白冷硬的下颌,再向上一点,浅淡的唇紧抿,不见笑纹。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此时不言不笑,直视前方,便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沉冷严肃,令人望之生畏。
两人谁都不说话,阮柔感觉到肩上凉凉的湿意,身子微微动了动,扯过他搭在肩头、裹着纱布的手,从自己肋下穿过来,拢在胸前。
沈之砚足下一顿,继而又走起来,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低垂向她看来。
“您这只手不能沾水。”阮柔解释道,不过现下摸着,白纱早已湿透了都。
沈之砚喉结滚了滚,含糊“嗯”了声,移开视线不再看她,托着膝窝的手却紧了紧。
回到棠梨院,云珠还眼巴巴守在外间,见老爷抱着夫人回来,顿时像见了救命天神,两眼放光。
“备水。”沈之砚往里走,一边吩咐云珠,把阮柔抱到浴房门口,才将人放到地上。
他自己则转身走回内室,在桌前的圆凳上坐下。
片刻后,阮柔把自己整个埋进热水,呼出的一口寒气混进蒸腾热雾,须臾消散。
云珠在后解开她的长发,浸在水里慢慢揉搓,口中喜滋滋的,“还好老爷赶回来了,不然夫人你不得跪到明儿一早。”
岂止明早,阮柔心道,照老夫人的意思,除非她甘愿作妾,或沈之砚拿出休书,到时直接从祠堂离开这个家。
“搞快点。”身上一暖,她便催促云珠,沈之砚还湿淋淋等在外面,她得快点把浴房让出来。
起来收拾妥帖,换了件睡前穿的月白色棉纱薄裙,阮柔自己把头发擦至半干,云珠则在旁给沈之砚的那只浴桶添满热水。
她走出去,果然见沈之砚还坐在圆凳上,姿势跟刚才一点没变过,心知他洁癖过重,不愿把身上的雨水沾得内室到处都是。
眼下只他脚底洇着一小滩积水,其实他也可以去书房沐浴,没必要跟她轮这边的浴室。
云珠已乖觉退到门口,阮柔叫住她,眼神朝那边瞄了下,示意她等会儿去收拾。
沈之砚起身往浴房走,经过阮柔身边时,道了声:“来。”
阮柔愣了片刻,她从未服侍过沈之砚沐浴。
这人过去诸事彬彬有礼,像这些贴身事,若要她帮忙都会很客气地要求,甚至他总要事先暗示一下,试探她的意愿,才会开口。
眼下这态度却是理所当然。
诚然,放在寻常夫妻间,妻子服侍丈夫沐浴更衣本就应当应分。
她跟进去,见沈之砚背对着她站在浴桶前,两手微微张开,这才醒悟,又忘记他右手不便沾水。
她低头绕去前面解了腰带,敞开外袍衣襟,又走回后面,两手攀在肩头除下来,入手沉甸甸的,不知裹了几层雨水。
衣裤层层褪下,直到身前只剩一具不动不言的冷白玉雕,阮柔脸颊微微腾上热度。
视线无处安放,赧然转向两侧,一边是立身铜镜,将那松干般挺拔的身躯照得纤毫毕现,她连忙转向另一边,青玉石壁上,烛光分明映出两人的影子。
阮柔闭了闭眼再睁开,仅仅将视线锁在他宽阔嶙峋的背脊,不敢稍移。
他今年刚过二十五,修长的背部并不精壮,透着点少年人的脆弱,肤肌冷白如霜。
阮柔注意到,那上并非光洁无暇,突起处如两胛、肩后都有陈年旧伤,皮肉虬节,留下大大小小的狰狞疤痕。
她兀自愣神,沈之砚已抬腿迈进浴桶,整个人浸入水中。
阮柔从旁拿了些澡豆加进去,水气合着甘松清洌的气息,在鼻端弥漫开来。
解开他头顶的束发玉扣,湿润的长发质地柔软,如一匹乌亮瀑布,披散在他略显瘦削、骨节分明的肩头,横生一种破碎的美感。
阮柔瞧得有些出神,沈之砚这身皮相生得是真好,金玉其质,矜贵清冷得不似凡人,大抵话本上的谪仙便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