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她帮云珠拆家具烧火,不沾阳春水的十根纤指在院里翻刨野菜,为了弄一碗热烫给嬷嬷喝,用指甲一点点刮下墙角的苔藓,搞得十个指头鲜血淋淋。
眼下这点小伤,算得什……
一个念头未完,大掌覆上,药膏凉意浸润,膝头却传来钻心疼痛,“啊……轻点轻点,好、好痛……”
真没用,阮柔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一边哭着喊痛,倒是两不耽误,可怜巴巴看一眼沈之砚,他脸上并没什么怜惜或心疼的表情,倒有点像在笑话她。
清冷眉眼如覆了层月光,点漆的眸便是月下沉沉古井,深邃不见底,连月影都无法映出,只剩下唇边惯常的笑纹,让这张脸看起来一如寺庙供奉的神衹,低眉冷看世人,似慈悲,又似无情。
他抬起手,手背在她颊上蹭了蹭泪,“不哭,一会儿就不疼了。”
盯着润湿的手背一瞬,他好像没见过她哭——不,是嫁给他之后,没在他面前哭过。
阮柔见他埋头不语,怪难为情的,“您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吧,昨日您手上的伤那么深,都没掉眼泪,我这才……”
她说不下去,自嘲笑笑。
“这如何能一样?”沈之砚神情恢复如常,清润一笑,“女子嘛,总是身娇肉贵些的。”
藏娇纳美
◎看似正直精明,内里颇有狠辣心性。◎
回到沈府门前,沈之砚照旧没有下车,阮柔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昨日受了伤也没功夫将养,临下车前问了声:
“夫君几时归?”
沈之砚正沉思,一顿,“说不准,恐怕很晚了,阿柔先睡吧,不必等我。”
“好。”阮柔点头,又道:“我晚上能去您书房待会儿么?”
沈之砚唇边笑意模糊,“怎么?”
“夫君昨日不是说,要我帮您抄卷宗。”阮柔微赧,“这有大半年没怎么动过笔,字迹生疏,想先去您那里找两本练练手。”
“你去就是。”沈之砚欣然点头,“书柜钥匙在花几的蓝青琉璃碗里,架子上我贴了标签,你先从去年八月的看起。”
“我可没有夫君一目十行的本事,一个晚上能看完一本就差不多了。”
阮柔莞尔一笑,下了车抬手与他作别,看着马车辘辘而去,这才转身进门。
心下对沈之砚毫不设防的态度,感到一丝惭愧,她是想去找找,会不会有关于金刀商行的东西。
不过其实她也没抱多大希望,沈之砚行事缜密,走私盐铁是要案,恐怕不会把案卷带回家。
先去了趟寿安堂,沈老夫人没见她,陶嬷嬷出来面上带笑,话说得板正。
“老夫人这阵没空,叫夫人先回去。这两日若得空,可替舒姐儿预备两身得体衣裳,后日去丰淖园的时候不要太失礼于人,跌了沈家的清誉就好。”
明明隔着帘子,还能隐约见着沈老夫人高座上首的身影,偏要派个人出来一字不漏地传话,搞得跟宫里贵人的派头一样。
阮柔晓得婆母一向架子大,不过这样也好,见面反倒尴尬,扬声应了,又朝陶嬷嬷客气一笑,回身走到院门,便见前头沈幼舒过来。
家里的女人,也就这位未出阁的小姑,还能心平气和跟阮柔说几句话。
“二嫂你回来了。”沈幼舒见阮柔,像得着救星,拉着她往自己院子走,“快来帮我掌个眼,后日出门穿哪套,可愁死我了。”
姚氏才是她嫡亲大嫂,在沈幼舒看来,眼光品味忒土,要按她说得那套来,出门肯定被人笑从乡下来的。
虽然她的确就是。
阮柔到这会儿才约摸想起,早上姚氏说的丰淖园赏花宴,既是沈之砚应下要去,她也无二话,随去走个过场罢了。
膝盖上了药本已不疼,这阵被沈幼舒拉着快走,又有点一抽一抽的,阮柔按捺住没吭声,她倒是挺喜欢沈幼舒的爽利性子,跟到房里看完,摇头说:
“这套浣纱绢样式有点旧了,那件桃粉的倒好,就是怕跟园子里花色相冲,显不出咱们舒姐儿挑高的身段,有点可惜。”
沈幼舒被她说的,不自禁挺直了腰身,她皮肤不算白皙,胜在五官清丽脱俗,体态纤长优雅,果然沈家的血统还是颇有几分清贵之气。
阮柔在她这喝了碗松子茶,起身道:“刚好这两日我也准备做几套夏衫,不如明日咱们去街上看看。”
她想着阿娘约了琼姨,应该明天就能见面,刚好置衣是沈老夫人交待下的差事,到时带着沈幼舒一道出门,便不必再去请示。
“好啊。”这一提议,沈幼舒正中下怀,连声道谢将她送出了门。
回到棠梨院,阮柔进屋就喊疼,吕嬷嬷卷起她裤筒一看,两个膝盖肿起些许,涂抹了药膏看上去更是红得发亮,不由心疼地连声叹气,“去了这趟光通寺,怎么回来倒还三灾八难的。”
差云珠去打水,屋里只剩她两人,吕嬷嬷一边上药,说了今日阮老夫人叫了她去,仔细询问避子汤的事。
“我都如实说了,老太太听完倒也没说什么,只道了句,‘孩子大了自有主意,她不说,就是不叫我管,那我就不管吧。’”
吕嬷嬷枯瘦的脸上神情哀怨,阮柔看着她,似乎也看到祖母同样担忧发愁的脸,心头升起浓浓的愧疚。
前世祖母走得那么快,很大程度是因为她与沈之砚和离的事,这也是她心头最深重的悔恨。
吕嬷嬷愁眉深锁,“姑娘啊,翟少爷若是回来,你……”
“不会的。”阮柔脱口打断她,“您放心,我再……我不会任性了,再也不会拿终身大事当儿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