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昑知自己过几年必得娶亲成家,但扪心自问,成亲后他会把心里想的事儿,尤其是朝上的事儿告诉对方吗?只怕不会。对方是福晋,但更是一个还较为陌生的人。必得有相处的情分,确认彼此能托付信任后,他才会说。
将心比心,他就知道皇阿玛对额娘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分。
爱吃甜食,对弘昑来说,是一种压力的释放。现在弘昑觉得,怪不得皇阿玛不用吃甜解压,他有额娘嘛!
被球打过的弘昑,开始说正经事。
“四哥上了一封折子,列了防夷五事,想要放弃安南,收缩海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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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将弘昑方才留在案上的一张纸拿起来。
与十多年前,弘历写下的“诚如圣祖金言理应行禁海之举”的稚嫩想法全然不同。
那时候的弘历大概还没有什么政治经验,搬出康熙爷的话来,先是惹得皇上不快,再是提出的‘坚决禁海,片板不能下水’,得罪了许多在海
运上能有利润抽头的朝臣。
可现在,同样一篇建议‘闭关锁国’的折子,姜恒已经看出了拥有不俗政治手腕的乾隆帝的雏形。
弘历依旧是支持‘禁海’的,只是这次手腕非常圆融。
再不提片板不许下水,只是建议减少本国船只外出,防范外夷。
弘历很聪明,他这次动的不是任何朝廷官员的利益,而是安南的利益:他提出不但不必耗费钱粮帮助安南这样的撮尔小国抵御有英吉利撑腰的真腊,反而可以与英吉利协商,从此将安南当成两国贸易往来的地点。
关闭本国各处海岸港口,生意的往来都挪到安南去做。
这样整个东南沿海的港口都不复存在,倭寇海匪没法上岸补给,自然作乱就少了。至于会不会去安南作乱,那就跟大清没关系了。
弘历的观点是直接把安南给英吉利也无妨,且以后大清只提供商货挣钱,减少甚至禁止本国的海船出海——海运运输之事都由西洋各国完成,如此便是依旧贼寇横行,祸害的也只是安南这个市场,倒霉的被劫掠的船只也只是西洋的船只。
这听起来是一个甜蜜无害的计划。
商品卖出去的利润留在大清,而危险则扔到海外,所有的牺牲不过是一个安南罢了。
不止在弘历眼里,在许多朝臣眼里,安南这也根本算不得什么牺牲。
本来就是非华夏之地嘛!
这篇《防夷五事》一出,朝上许多官员都响应:不
损钱财,不动兵马便能消弭祸事,大家都很省事呀。
就在朝臣们以为皇上会接纳这个‘完美’建议时,六阿哥弘昑也上了一封奏折,于四阿哥的谏言完全相反——力陈出兵保住安南之地,继续操练水师以防外夷!
这是弘昑上朝的第一年,也是他第一次站在朝臣面前发言,就给朝臣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止是他的言辞,还有举动,弘昑在说话前,先发起了‘传单’。
弘昑不止写了折子,还去负责印书的武英殿修书处,印了许多张他自己手绘的简易地图,用不同大小的圆圈来代表各个国家。
能参与国家级战事讨论的朝臣们并不太多,弘昑一人发了一张简略图。
当然也有皇上的一张——就夹在折子里。
弘历也收到了,心情复杂看着手里的简易地图,听六弟说话。
虽是第一次当着重臣们讲话,但弘昑的声音很投入很平静,讲解地图时也心无旁骛:“安南之地甚为要紧,近有占城真腊,远也可幅员苏门答腊、爪哇等国。”他指着简易地图上他画的一堆小圆圈以及用一条虚线勾勒出来的相应的漫长海岸线:“若得安南,南海之地廓然肃洁。”
手持这种新鲜舆图,一直在静心聆听的张廷玉,忽然觉得这句话有几分熟悉,似乎从哪里看到过……
他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六阿哥。
弘昑注意到他的目光,对他点头笑道:“这话原是前明成祖之
言。”
张廷玉对上六阿哥笑容,先是心里一喜:哎呀不愧是我,果然博闻强记,看,六阿哥都对我点头了。
且说弘昑引用前明成祖朱棣的言论,并不是什么犯了忌讳的事儿。
清朝历代皇帝,对于前明皇帝,尤其是明朝前几位跟他们没有交集的皇帝都是不吝赞美之词的。
哪怕是对于最后的崇祯皇帝,顺治帝也是亲自主持修建帝陵,还命名为思陵。有对崇祯帝以死殉国的敬意,更有笼络人心之意:意在昭告天下,满人取天下于贼(李自成),而非取之于明。
对末代皇帝都如此,对大明前几任猛人皇帝,历代大清帝王都十分赞叹。
说起来这就是一大篇旧书了,总之,明成祖朱棣的名头够硬,他这种战事奇才的战略言论也足以引起朝臣们的重视,心底纷纷响起一个声音:若是前明成祖说过这样的话,那安南战略位置必不同凡响啊!
而张廷玉在刚才六阿哥那一笑里,颇觉得不能辜负自己‘通晓史册’的名头,于是手捧地图还加了一句:“诚如六阿哥所言,明成祖一朝确是力排众议,出兵远收安南、建交趾省,只可惜后代皇帝没有保住罢了。”
弘昑再次对张廷玉笑眯眯:“为写奏章,我先前查阅了许多史书典籍,而大学士却能将史文信手拈来,果然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