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几日正好休沐,江少安却没了去谢府的机会。
原来是他的母亲江夫人忙完了家中的事情,放心不下他,赶来京城住些时日。急赶慢赶在路上走了七八日光景,正好在江少安休沐的前一日来到了如今他在的江宅。
照理说母子关系倒是不错,但对江母前来,江少安心中有苦难言。世家之中,江家皇商出身,家私虽广却在排在末流。江父和江母将为家族提升名声之事全压在了他一人头上,不仅仅在于科举,更在于他的婚事。
他如今已是二十三岁了,在江南,比他还小两岁的堂弟都已有孩子了,但江父和江母却执意不替他择妻纳妾的缘由就是,希望他能带着江家更进一步。到时候能娶上一位家室地位极高的世家女,抑或是宗室女,那可真就让他们江家扬眉吐气了。
在家时江少安就对江母无时无刻的提点大为烦躁,好容易到了京城的江宅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又能隔三差五去谢府见一见那位他近来越发欣赏的沈表妹。
他从未见过那般聪慧通透的女子,近乎是稍加提点,那人便可以举一反三、对答如流。
本想着这几日休沐,正好可以再去会佳人,哪成想一扭头就看着自己的母亲一脸和蔼的坐在正厅等着他呢。在心头涌现出一股无力,江少安却摆出一副恭敬谦顺的模样安顿好了母亲。
这也是世家大族难以避免的问题,毕竟他父亲可不止他江少安一个儿子,后头那些虎视眈眈的弟弟都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所以他必须拿出表率来。
只有这个时候,江少安才觉得往日里有些太多碍眼的谢清霖有多么的让他羡慕。谢家门第本就高他们江家一等,况且谢府只有谢夫人这样一位,更莫谈谢侯爷只有他这一位儿子,日后这破天的富贵荣华皆是他谢清霖一个人的。
借口说要去琢磨近来礼部的差事,江少安躲进了书房里头就为了避开江母那些攒了一路上的车轱辘话,定然又是问他的婚事。
被自家儿子晾在正厅里的江母,倒是也不算太着急,她算是早就明白了这人的调性。上午人没见到,然而到了中午,却听说这人又一头扎进了书房说在忙公务。
但这能难得到在后宅里头看着那一堆腌臜事的江母吗?她冷笑一声,把江少安身边惯常跟着的小厮还有府里头的车夫都拉到了花厅里头,先是挨个人夸了几句话,又瞬间变了脸色盯着那小厮开口道:“说罢,最近少爷都是和什么人在来往。”
这话音,分明就是笃定了这些人不敢不说。
虽那小厮已经恨不得找个墙根把自己挤进去,毕竟说了就是得罪少爷,不说那又是不可能的。他一个家生子奴仆,自己的娘老子、爹老子还有那一窝兄弟姊妹都还在江家大宅里头呢,他敢不说么。
于是那小厮将江少安这些时日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吐露了出来,听闻自己儿子最常来常往的人是京城谢家的时候,江母脸上倒是露出了些许满意。
但是不过稍加思量,她又开口问道:“谁问你和哪家的少爷走的近了,是想问你少爷是和那家的姑娘走的近些,你难道没琢磨出来些不对劲?”
江少安其实早就交代过要这些个小厮关好自己的嘴,他们前怕狼后怕虎的,都有些不敢说,尽数摇着头说没觉得不对劲。
但江母看着他们闪躲的眼神哪里还不知道?
她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怎么,这是要同我说谎了?”
这些人又觉得一阵腿软,其中有个机灵的,咬了咬牙想着在老宅的父母,苦着脸上前说道:“夫人,其他的事是真的没有,少爷做人做事您是知道的,但谢府中有个谢侯爷刚认得干女儿,旁的小的们就不知道了。”
这定然是有事了,江母心思转了好几圈,试探着开了口,“这干亲是姓什么的?可也是京城人士?”
如果也是个世家女就妙了,既有着自家的家室地位,又这边能攀扯着京城谢家,倒也算勉勉强强考虑一下。
有人开了口,自然大家也就都放松下来了,毕竟有几个知道点内情的,常来常往的,他们下人之间也有几个和谢府关系不错的,倒是也交代清楚了沈明珠的身份地位。
江母不由得一阵气闷,呵,八竿子打不着的江南小商小贩的人家,还是个丧母的扫把星,定然是仗着自己现在是在谢家,忙着勾引自己的儿子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她脸色一阵铁青,又觉得万分庆幸,幸好来了,不然留着自家儿子一个人在京城里,还不知道被什么小门小户的狐媚子给勾引走了呢!况且这次她来,族中可都是已经商定好了的,他们江家这次可是打点了好多人,甚至连往日里不愿攀附的嫁给中丞作侧室的那位表姨奶奶都打点过了。
当今圣人最宠爱的长乐公主虽已寡居,但圣人有意再替她择一位夫婿,甚至还透露出来一点,再也不要那武夫莽汉了。如此这般,他们江家也是动了心思的。
倘若当真是能够攀上长乐公主作了驸马,到时候如今的世家里头能和皇家结亲的,他们江家可就是头一份了。
挨个训斥完府里头的奴仆们,江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掏出些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子,打赏了一圈,那个最先开口的小厮拿的最多,笑的眼牙不见又表了一次忠心。
回到自己的房里,江母招来她带来的丫鬟,捋了捋手头上带来的东西,挑了几样出来。她收拾妥当,自然要趁着现在这个机会,赶紧去谢侯府见一见这个狐媚子,免得日后叫这样的玩意坏了他们江家的大事。
江少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还在琢磨找个什么由头再去谢侯府一趟。
既然是打着主意去谢府看看那沈明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索性江母故意穿了一身她认为最拿得出手的衣服,花团锦簇的织锦缎又头上带了几只镶嵌了名贵宝石的钗。在门房那里头递上拜帖,带着礼物就进了谢侯府的花厅。
这一日的清晨,风吹起来都透了一股子轻松洒脱的舒适,谢清霖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皱着眉头一板一眼看着账目的沈明珠,心里头就是觉得无比的舒畅。
总算是那个叫人看着就烦的江少安没再来了,这段时日可算是叫他烦了个够,他们礼部倒是清闲的很,一得闲就往谢侯府的后院钻。偏偏自己身边这个恼人精,想要学什么打理铺子。
而那个江少安更是打蛇上棍,仗着在家中掌管过几间铺子在这里指点上了。虽然说的那些确实也算得上中肯的建议,但到底有些地方太穿凿,谢清霖有心想说,却又觉得当面反驳人家,有些太过不体面,硬是忍了下来。
这次本是母亲在这边教着沈明珠,恰好外头说是有位夫人递了拜帖,遂叫前来问候的谢清霖接了这活计,坐在这里看着她研究账目。
心里头思量着这些,谢清霖的目光不由得从手中拿着的账本挪到了沈明珠的脸上。
外头暖风徐徐日光正好,绿叶蔓蔓带了些碎碎的影,正好有些落在跟前人的发梢之上,仿佛有几缕烟云一般朦朦胧胧的罩着她,看的谢清霖一阵陌生。
似乎是有些地方看不懂,沈明珠紧皱着眉头,手中拿着的那杆笔还带了些旧时的习惯,忍不住戳着自己的腮帮子思考。而后像是实在没法子了,叹了口气,而后抬头的顺口说道:“江表兄,你看看这个——”
谢清霖盯着她,本来略微走神的心思全回了过来,深邃的眸子里头带了些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愤怒,脱口而出:“你喊的是谁?”
眼前的男人眉目冷峻,往日里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头却意外的沾染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叫人一眼看不透。
沈明珠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略微有些尴尬,这样叫错了名字,实在是有些尴尬,她刚想着解释一下,话刚到嘴边却听到自己的丫鬟采荷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小姐小姐,夫人叫你去花厅呢!”
喘着气,明显是一溜小跑过来的采荷一脸的兴奋,她顾不得在一边神色莫名的少爷,赶紧对着沈明珠继续说道:“外头是江探花郎家的老夫人来了呢!”
世家夫人之间聊聊家常联络下感情,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叫出自家的女儿出去,明显就是有了相看的意思了。
谢清霖只觉得一阵猝不及防,刚刚的那句错喊让他产生的愤怒在此刻轰然倒塌。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沈明珠带着几分羞怯微微垂了眸子,而后转身即走,谢清霖还没回过神来,就只能看到一个毫不留情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谢清霖强忍着想要喊出声唤她回来的意愿,这就是他本来想要的结果,他说过自己绝不会娶沈明珠的,现在人家要出去相看了——对面的人也不比他差,甚至于她更喜欢那人吧。
只是却只觉得一阵空落的感觉在胸口处,心底最深处又酸又涩,几乎叫他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