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岚殿冷清,但清冷总有清冷的好处。
兵部近日事务繁多,赵元冲回宫时已然有些头昏脑胀,此刻却强撑着看阿秀抚琴。
她抚琴的声音极小,除了秋岚殿内院再也没人能听到。琴声也极乱,不像是出自杨致秀这种精通琴艺之人。但此曲她必要弹得丢调忘曲似是而非。
当日吴越生乱,父兄双亡满门被抄,她乔装打扮混过城中眼线,连夜投奔曲学阁。是赵元冲安排鸿俊一路护送她到了成周,又交给鸿柔调教许久,潜心学习成周宫中礼仪、各人脾性等等繁琐之事,却又要她学的一知半解,似忘非忘。
她心智通明,又有血海深仇要报,诸般苦楚都能吃得,何况这区区小忍潜藏。她知道赵元冲此举也是在利用她,但那又如何,他与她在临安相识时已是知己,她懂他的不易,也明白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有赵元冲得尽天下势,她才能大仇得报。
杨致秀一曲弹罢,收势,微微一笑,道,“这样可以了么?”
赵元冲点头,“很好。”一个当年才六七岁的孩童所学之曲,又经年不练,弹成这样才是正常。
那曲子当年听过的人不多,赵元冲是其中之一。唯有他亲耳听过,亲手指教,杨致秀到时候才不会路出马脚。
杨致秀又悠然起身,看了看自己掌中胎记,问道,“尧展,我与皇长女究竟有几分相像?”
赵元冲揉揉眉角,“有四五分。”
杨致秀惊道,“四五分你就如此有把握?”
赵元冲道,“孩童相貌随着年纪增长,总有些变化。但胎记,几乎一模一样。”
杨致秀看了看自己掌心那个自出生就有,外人却不多见过的月牙形浅红色胎记,冲赵元冲扬了扬手,忽地俏皮一笑,道,“你初见这个时,有没有疑心过,我真是你失散多年的皇姐呢。”
他浅浅一笑,倦容易见,“你不是。”
杨致秀心中那层并不浓重却很要紧的忧虑散去,喜道,“噢?你确定?”
赵元冲语有停顿,似有若无有些悲伤的意思,“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十五年前就不在了。”
杨致秀一听此言,心怀的一丝哀惋方退,默默看着赵元冲,有种欲语无言的味道。
赵元冲瞧见她似曾相识的神色,语气中莫名带上了几缕轻快,“不用担心,这件事,现今世上唯有两人知道。”
“现今世上?”
“嗯,除了已故的李皇后,只有我和母后知道。”
杨致秀吸口凉气,“皇后?真好,最不该知道的人知道这事,我可太放心了。”
瞧她如此,赵元冲心中不知为何心中更添欢喜,尽管还是一脸的处变不惊,原本不该说的话也就多说了几句。
“母后她不会贸然去寻你麻烦,凭空多出了一个‘皇长女’,她自然要暗查细访,以她对我的了解,迟早会查到我身上,那时她所有的心思都会放在我这儿,你倒无碍了。”
杨致秀若有所思,无意间撑起下巴,道,“意思就是她还看不上我呗。”
她眼睛灵动一转。赵元冲心中忽地一痛,猛省,那“似曾相识”,似的是谁?识的又是谁?
那狡黠神色竟与一人如出一辙,相仿相重。
或许原本,杨致秀脱离了那个“雍华”之位,她的洒脱随意自由自在,本就与某人有两分相似。
此时此景此话,便如当胸一击,赵元冲顿时心乱如麻,他眼中瞬息万变,似柔情似迷恋又似痛楚。
杨致秀却已然被他盯得脸颊醉红。
长久相处,知其可贵可敬之处,如此男儿,纵使是自己经历过国破家亡的变故,又如何不生情,如何不留情。。。
她是不得不动情,她也从未掩饰。
“喂。。。”她红着脸,小声出口提醒道。
赵元冲陡然一惊,收回神智。殿中一时静默无语,误会暗生。
时过半刻,杨致秀捂了酡红脸颊,咕哝一声,“我。。。我先走了。”便碎步抢出门。
结果,人未远去却又折回,站在门口支吾道,“你。。。你要做什么可快一点,我。。。我可不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兄妹。”
赵元冲怔然一愣,怎会不明白她这句话的用意。。。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无回应。
半月后,西南边境虽有战事,朝廷为安定民心,秋狩如期举行,并将原先金阳坡猎场的范围扩大了一圈,礼部美其名曰“敬天施德以利战”,勒令猎场周遭的百姓尽快迁居。
早朝时,兵部尚书吕虚慎而又慎提了句“此举甚好,但。。。只怕扰民。”
周皇凝视他半晌,才转而过问了礼部。礼部尚书言道,“每户皆有迁出安家费,银两已由户部按数拨付。”户部尚书随即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