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容卿不解。
“容娇。”太子的声音有些怅惘。
容卿将师父安放在挖好的坑中,并将他最爱的琴放在了他怀中,拉出一臂将琴抱住。
她低着头,没有去看太子,也不欲接话。
师父的眼上依旧覆着一条黑布带,布带遮盖住了面部最传神独特之处,以至于她这五年从未见过师父全貌。
容卿有些紧张地将手放在师父眼上覆盖的布带上,鼓起勇气将黑布拉开。
呈现在容卿眼前的是一张苍老的容颜,脸上爬满了皱
纹,似乎比之前见的样子还老了许多。老到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容貌特征了,就如在街上见到的老者一般,千篇一律毫无辨识度。
但这张平平无奇的苍老面容却极为慈祥,隐约间还透着几分慈悲,如那寺庙中悲天悯人的神像一般。
容卿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初遇祈清时所处的青帝庙。
庙中是一个泥塑镀漆神像,神像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飘逸长袍,站的笔直,左臂抱琴右手立掌。颇有几分孤傲之意。
但男子的眼睛,却是闭着的,弯成了一条曲线,与微笑的神态很是般配。
闭眼而笑,慈悲为怀,不用看,就可用心去感知芸芸众生。
她看着躺在土坑中一臂抱琴的师父微微出神,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师父与那个神像有些相似。
大抵是她悲痛过度神情恍惚了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会因你杀了她而向你问罪,虽然我真的很在意她。”太子的声音让容卿回过了神,“在她八岁那年,我答应帮她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容卿问。
“助她坐上皇位。”
容卿终于抬起了头,诧异地看着太子。
“你是不是觉得很天方夜谭?”太子笑了笑,“但我们二人却一直坚定地朝这个方向走去。”
“容娇,她是一个很聪慧也很有野心的女子。”太子缓缓道:“她虽名娇,但一点都不娇弱。她要做那云层之上独一
无二的骄阳,而不是养在深闺供人欣赏的娇花。”
“这一点,你倒和她很像。所以当时在父皇面前,我帮了你。”太子看着她,灰色的眸中情绪复杂,“若不是无双国这愚昧迷信的规定,你们本该是志同道合的姐妹。”
“她想做继韶予之后的第二位女皇,想通过自己的统治,让天下男女地位慢慢趋于平等。”
“但她一个女子,根本没有竞争皇位的资格,哪怕她再优秀也无济于事。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上天不给她公平竞争的机会,那么她就用能力来夺取。她与我商量,准备在我登基大典上发动宫变,用绝对的实力堵住百官之口,堵住天下人之口。”
“你。。。心甘情愿把皇位拱手相让?”容卿感到不可置信。
太子笑了笑,“于我而言,皇位只是责任罢了。我并不渴望为皇,但若是父亲想让我坐这个位子,我也会尽力对天下负责。”
“其实我一直觉得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是个明君,我都支持。”太子淡淡道:“人各有志嘛,比起皇位,我更喜欢踏遍山河,舞文弄墨,去追求我自己的爱好。”
“所以她既然想当皇帝,我自然愿全力相助。”太子解释道:“从那之后,我便收敛光芒,慢慢成为了人们口中平平无奇的草包太子。但由于父亲知道我的真才实学,只当我是想通过藏拙来铲除异己,便由着我。”
“果
然,我那几个弟弟起了夺太子之位的野心,这些正在容娇的计划中。容娇想让他们逼宫谋反相互残杀,她便能坐山观虎斗,最后出手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她很有头脑和魄力。公主身份让她不方便总是出宫,也没办法在宫内养幕僚。于是她就想到了面首这个办法,只要她养的男人数量多,够荒唐,就无人关心她在做什么。她在我的帮助下偷偷救下一些本要被父皇处死的官员,帮他们易容,演一出戏将他们纳入宫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兵草、盐粮、丝绵、铁矿,甚至天下民生各个领域,她都有一定的掌控权。本来这是一场必胜的棋局,没想到前朝遗民也想来分一杯羹。”
“她没有实权无法压制,多次暗示父皇,可父皇丝毫不放在心上,觉得他们掀不起浪。未曾想前朝遗民竟直接起兵谋反,天下大乱。”
“她很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荒唐想法使我为她藏拙不去争取民心,才导致这种局面。若想挽回,太难了。于是她准备趁着乱世,在最后关头直接夺位,解国之大难,亦可让天下人信服。”
“结果遇到了你。”太子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命数吧,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竟是这样。。。”容卿默默地为师父填着土,心不在焉道。
对于容娇,她猜测了很多,比如刁蛮任性、嚣张跋扈、残暴荒淫等等,但唯独没有想
到容娇竟是这样的女子。
一时之间她的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面对容娇。
其实容娇没有死,而是一直被关在山上的青帝庙中。以前师父还在时,会给她送些水和食物。
她不敢面对容娇,但也不想放过容娇,毕竟她和容娇之间隔着两条人命。
索性就再也不管她了,让她在寺庙中自生自灭吧。今生今世最好永不相见。
“妹妹,这个墓碑上需要刻什么字呢?”太子将切割好的石头抱了过来,“我书法勉强能拿得出手,如果妹妹需要的话,我来刻一下。”
“能得当朝太子亲手题写碑文,这算得上至高无上的殊荣了吧。”容卿苦笑,“可是,我不知道该刻什么。”
“我连师父的名讳都不知,更不知他的生平过往,不知他从何处而来。”
“师父这一生,任何文字都不足以定论。”
“索性就立个空碑吧。无名而来,无名而归,不留痕迹,只余心境。”容卿低声道:“这或许是师父追求的逍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