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云燃忽道:“簪歪了。”
沈忆寒一愣,立刻抬手摸了摸头上方才整理过的冠和玉簪子,道:“哪儿歪了?这儿?”
云燃摇了摇头。
沈忆寒又摸了摸,还是感觉没歪,但四下环顾,昆吾剑派这客舍里布设简单素净,却也没面镜子。
沈宗主连想对镜整理一下仪容,竟也不能,他正打算施个水幕诀,好友却忽然起身,走到了他面前,拉着他的肩,将他的身子扭了过去一些,道:“低头。”
沈忆寒愣了愣,半晌才“喔”了一声,稍稍低了低头,便感觉云燃修长的五指穿过他后脑的缕,微凉的指腹贴着他的根之间划过,动作间似是无意碰触到沈忆寒后颈的皮肤,激得他身子微微一颤。
鼻尖又嗅到了那股极其浅淡,似有若无的枫木气味。
枫木本无味,但登阳峰上云燃洞府前的那片枫林,据说是当年登阳剑主不知从何处亲手移植而来,品类不同凡枫,却是有气可循,有味可赏。
沈忆寒每每经过那片枫林,总能嗅到那股似茶香,又似木香,雨后带些微苦的气味。
与云燃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沈忆寒鼻尖嗅到这气味,却忽然猛地想起昨日,自己也正是嗅着这气味,在这此刻正在他间穿梭游走的灵活五指之下,被掌控全部的欢愉和痛苦……
他与云燃相识千年,年少知交,这样普普通通一个替对方正衣襟、理冠的举动,自然早已不是第一次,可从前分明再寻常不过的行为,此刻却忽然给沈忆寒带来了与从前千年截然不同的感受——
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放慢,友人手指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似乎都裹挟着尤其清晰鲜明的微妙触感。
唯一变快了的,是他渐渐加的心跳。
他越是看不见好友的脸,越是不知道云燃现在的神情,便越是感觉自己好像被那股淡淡的枫木气味包围,他好像陷在对方的气息中,越溺越深,却不舍得抽身离开……
……直到云燃的一句话将他惊醒。
“好了。”
沈忆寒恍然回神,才觉云燃已帮他将髻理好,道:“……好了么?”
他转过身,果然见云燃手指在二人面前轻轻一点,一面水幕倏忽悬空凝结而现,沈忆寒在那水幕上看见了自己被映出的一张略显呆愣的脸。
他的冠果然已经束得整整齐齐。
云燃道:“今日既要见你长辈,也该郑重以待,这件外裳颜色太轻,有些不妥,你可还带了别的?”
沈忆寒一愣,他手里还抓着方才那半身没来得及换完的衣裳,这么被云燃一打岔,竟有些忘了片刻之前,自己还在数落他昨夜看了一晚上什么劳什子的清静经、却不好好歇息的事,愣愣道:“是么?你觉得不妥?”
云燃难得开口管他穿什么衣裳,沈忆寒意外之余,难免有些受宠若惊,果然在乾坤袋里翻了翻,又另找出两身别的衣裳,云燃看了,选了稍微深色的那套,道:“这身好些。”
于是云真人昨夜不好好陪他睡觉和看了一夜清静经的事,就这么被掠过去了。
等沈忆寒换好衣裳,与云燃一齐出了客舍,外头天色尚早,清晨山雾弥漫,小广场上尚且没几个弟子,只有个少年正坐在石桌前,手里拿着把小刀,不知在削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桌旁倚靠着个红衣青年,眉眼昳丽,不知与他正说什么。
沈忆寒见了那少年,微微一愣,道:“子徐,你这是在做什么?”
燕子徐正兀自低着脑袋削得满头是汗,抬起头来见是师尊出来,连忙手忙脚乱的把手里的东西往石桌上一放,起身行礼道:“师尊,云真人。”
常歌笑笑意吟吟道:“还不是师兄昨日带回来那位姑娘?她瞧咱们妙音宗弟子,都有可供相互传讯联络的身份木牌,独她没有,便闹着也要个一样的,你这好徒儿耳根子软,哪里受得了这般漂亮的姑娘软磨硬泡,立时便投降了,答应人家今日就给做个一样的出来,昨夜可是赶着下山,大费周章,不知从哪儿寻来了通灵木料,又点灯熬油的刻到现在,哎呀呀,我瞧他对师兄你这个师尊的心意,想必也不过如此啦。”
燕子徐听了常歌笑的话,明显十分尴尬,面色窘迫道:“师尊别听常师叔开玩笑,徒儿……徒儿只是见石姑娘年纪小,又家逢变故,昨日她提起父母遭祸,哭得十分可怜,这才……这才……”
沈忆寒一愣,心道自己昨日只是告诉了子徐他们小石头是他故人之女,瞧这样子,她倒是自己编了个完全的故事补上了。
……也好,总归小石头已经认他为新主,将来自然也都要跟着他,回琴鸥岛上去,如今她既能与门中弟子相处融洽,那也是件好事。
沈忆寒于是并未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这孩子性子天真,却有些不谙世事,若不碍事,你们便多容着她些,今日诸门派前往昆吾议事,我与云真人暂先离开知客峰,子徐,你带着师弟师妹们,留在此处,要好好听太师伯的话。”
燕子徐连忙点头道:“是,徒儿知道。”
沈忆寒想起先前师弟看破自己对阿燃心思的事,本还有些担心,自己昨夜与好友同宿一室,叫常歌笑见了,只怕又要胡说八道,好在他只是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虽然满脸的意味深长,眼神似笑非笑,却终究并没多说什么,沈忆寒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