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喜提着只紫檀木素工燕尾榫提盒,一路小跑般地跟在云海棠身后,不时喊一声:“小姐,走慢点,小心路滑!”
“不打紧。”云海棠回首粲然,弯着一对明朗的清眸,“走快些说不定咱们还能拜到时思庵的第一晨香。”
翠喜知道小姐的心愿,不禁把手中提盒往上拎了拎,笑着把脸凑上前:“佛法说过,心诚则灵,金石为开,必不会计较早晚,我家小姐肯定会心想事成的!”
云海棠也跟着笑了笑,却抬眸望着白茫茫的前路,若有所思。
这一年秋,阿爹前往雁谷关迎战,正是兵部尚书郭齐瑞传来的令。
郭齐瑞深得圣宠,云海棠估摸着,任骠骑大将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云怀远为总兵官,也是拜郭齐瑞提名。
上一世,她从不关心朝堂之事,如今想改变命运,便不得不想办法接近那些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她能想到最近的,便是郭齐瑞那个嗜医如命,如今位居太医院院判的好大儿。
所以,她才在跪了一宿之后,决定从太医院入手,曲线救父。
但愿吧,愿菩萨能保佑自己,此生所念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自那日窦夫人上门提亲走后,云海棠便被云怀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好好教育了一番。
虽因一场父女默契配合,云怀远的态度温和了不少,但嘴巴却封得紧,好像生怕开了闸便有洪涛一般。
总而言之,对于行医一事,仍不同意,并吩咐她安心在府,不可节外生枝。
所以,接连几日,她都在闺中乖驯,暗读医书。
但今日一早,她便整理好阿娘留下的独套江氏岁安针,用一方靛蓝色卷云纹的云锦仔细包裹好,带着翠喜出门,前往城南的时思庵。
人们都说正月十五在时思庵许愿最为灵,外祖母往年是必会赶来上一炷香的,而自己从前却因贪睡懒觉,一次也没去过。
云海棠记得,江府前不多日来信曾说,老太太过了初五才从兖州出发,路上不敢太颠簸,怕是行得有些慢,故而至今未到。
于是,今晨,她便借着替老太太上香的缘由,早早出了门。
期间被清晨习武的云怀远撞见,不过倒是被夸了一番孝心懂事。
上元节的街头比往常热闹,前面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拿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主仆二人挤上前去,瞧见一个身形消瘦面容枯槁的女人,怀里抱了个未满周岁的奶娃娃,于雪里膝行。
膝盖处的粗布,已在雪地上硬生生地被磨出了几道裂口,露出少得可怜的土灰棉花。
淡薄的襁褓将婴儿裹得紧,许是哭累睡着了,奶娃娃安稳得没有动静。
“翠喜,拿些银两出来。”云海棠压着声,担心把孩子吵醒,弯腰去扶那女人,“大姐,快起来,有什么难处慢慢说。”
女子却低着头,仍旧跪着。
翠喜摊开她冻得开裂的手,想将银子塞进她的掌心:“这是我们小姐给的,你先拿去急用,这么冷的天,别把孩子冻着,有什么难处就跟我家小姐说,她最是热心肠的大好人了!”
“我不能要!”女人连连摆手,声音激动,“谢谢姑娘的好意,只是我家孩子得了奇症,医治这病所需的银两实在太多。有位大人说,只要我从这一路跪到前面的望月楼,他在那便能给我五百两。还望两位姑娘放手,让我快快前去。”说着,遥指了指望月楼上开着的一扇窗户。
华庆街是京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望月楼是整条街最大的一间酒楼,从这到望月楼虽不过三十丈的距离,却是商铺最集中人流也最多的一处,所以人来人往,渐渐将此围了个水泄不通。
“岂有这样的道理!”云海棠听了义愤不已,“既想做善人,却又这般羞辱人,那人是混世魔王吧!”
众人听了纷纷赞同,对着不远处的望月楼骂骂咧咧。
见女人在一片劝说中仍是无动于衷,云海棠看不下去了,转身就往望月楼跑。
“小姐,你去哪?”翠喜揣回银子,拎起提盒,忙不迭地追去,“咱们还要去拜佛敬针呢!”
“我这就去给那混世魔王扎扎针!”
望月楼顶层的窗口敞着,不时有陡峭春风阵阵吹入。
一个肩宽腰窄的欣长身影束在卷云纹重锦长袍里,被迎雪的朝阳嵌出一圈光晕。那衣料虽贵重,却刻意低调,精致的纹理掩在靛蓝深色中,若隐若现,是以旁人所不能觉。
男子长发高高束起,扣在墨玉冠中,静静而立,气势渊渟岳峙。眼若冰霜似是冷结了千年,淡然若是,眉羽一丝不紊地紧贴着眉骨,眉下一双深邃的墨瞳,正望着街上奔来的姑娘。
楼下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披着件海棠红镶金丝苏绣百蝶度花翻毛斗篷,被风吹得在身后鼓成一团,露出纤细赢弱的小蛮腰。巴掌大娇俏的小脸蛋在毛茸白领间,时不时地往自己的方向伸头探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奔跑的缘故,脸颊两旁染着一层红晕,反显得肌肤吹弹可破,无比娇嫩。三千青丝撩成的髻,此刻像着了墨的笔,在风中轻描淡写出一幅幅翩跹飞舞的画卷。
男子堪堪摇首,嘴角却勾着一抹笑——那头上摇摇晃晃的绛红珠钗,实在与这矫爽的身姿略有不符,如若换作男装,必是个明媚俊俏的少年郎。
翠喜气喘吁吁地刚追到楼下,蓦地惊叫起来:“不好啦!小姐!咱们的银针丢了!”
已然踏上半层木阶的云海棠怔地停下,柳叶般的细眉蹙在一起,口中呵出急促的暖气:“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