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苓萱垂首轻叹,不待栾天策对她这话作出反应,猛然拔下头上金钗,
抱着栾嘉悦的名忧尘在栾苓萱话音落下的同时,飞快腾出一手击向安宁公主的肘部,及时将她拔下的金钗打掉。
栾天策见了长松一口气,上前将浑身轻颤、大失常态的皇妹交给太后。
“公主,你将他人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还萌了死意,实乃不智!”名忧尘正色劝道:“若你自裁身亡,我朝与胡夷和亲一事又该如何善后?”
栾苓萱怔住,太后趁机将她搂进怀中。
“傻孩子,你怎能这样糊涂!你若去了,岂不是让皇上更加伤心吗?我们都不会怪你的!”
“段雨孜不是为了我杀害三哥的子嗣,但我也难辞其咎。”
“安宁公主,臣理解你无颜面对皇上的心情,你认为自己对不起那几名夭折的小皇子。”名忧尘轻轻拍着栾嘉悦的后背,嘴中沉声说道:“若公主失去生志,硬要揽下这桩罪行,倒不如用你认定的待罪之身替皇上解决实际难题。”
“忧尘,你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刺激苓萱了。”栾天策低声在名忧尘耳旁说道。
“胡夷长年扰我边关,杀死百姓无数。公主若嫁去胡夷,劝说大领主与各番邦同我朝和睦相处就是大功。以你一己之身护下的百姓都是皇上的万千子民,足以相抵皇上失去的那几位皇子。”名忧尘语重心长地劝道。
太后握着栾苓萱的手微微点头,极力赞同这番肺腑之言。
栾天策听名忧尘说得在理也不发话了,他见栾苓萱目光迷乱、脸色惨白,心中还是习惯性对这个皇妹起了怜悯之意,正欲上前再宽慰几句,不料栾苓萱突然挣脱太后的手,再次向他跪下,神情凛然地开口。
“臣妹愿前往和亲,为皇兄分解边关被扰之忧,只盼用尽此身之力使我天都与胡夷世代永结兄弟之邦。”
听见一向以“你”、“我”与他相称的栾苓萱突然这样说话,言行中亲密之意减退,显出君臣间疏离与敬重,话音落下之时,她目中默默垂下两行珠泪,栾天策非常难受。但经段雨孜此事之后,他感到栾苓萱变得沉稳亦有了身为皇族的自觉,心中也隐觉安慰。
扶起栾苓萱,栾天策说了些宽慰的话,请太后与安宁公主回去歇了。昭华太后原想带栾嘉悦去祥寿宫亲自看护,不料趴在名忧尘怀中的小公主见祖母欲抱走她,便伸手死死搂住名忧尘的脖子,太后只得无奈轻叹,与栾苓萱先行离去。
栾天策令宫婢迅速收拾,并劝名忧尘也睡了一会儿,以免累坏了。
“此时快上早朝了,皇上与微臣不如就在榻上稍事休息。”
名忧尘摇摇头,转身睨向立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大内统领淡然开口:“段雨孜既知她送出宫去的亲子身亡,可见前朝余孽仍然与宫中有联系。朝廷平日养着你们,难道就是让你们任那些贼人逍遥自在的吗?”
名忧尘此话说得虽轻,但那些统领吓得脸无人色,跪地请罪,跟着退下彻查禁宫去了。
“段雨孜隐藏身份多年,宫中侍卫想要查出与她私下联系之后恐怕极难。不过阮氏皇族应该绝后了,其他潜伏在宫中的余党定会寻机逃出宫,我们此后多加戒备应当无事。”名忧尘转头对栾天策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他帮着名忧尘将栾嘉悦小心放到榻上,君臣二人跟着躺在榻床里侧与外面,让小公主睡在他们之间。这样的环护让栾嘉悦放下心,最终疲了,闭眼沉沉睡去。
轻轻抚摸栾嘉悦软软的发丝,名忧尘见这孩子在熟睡中仍然捏着他的衣角,眸光更显柔和。抬头,他见栾天策深深凝视他,二人毫无预兆的目光相对,好像都不知如何开口向彼此倾诉心里的话,忍不住都是一怔。
“朕记得小时候也是这般哄着苓萱睡觉的。”良久之后,栾天策收回目光,打破沉默,他的语声里裹着怀念,带有苦涩。
“皇上那时也乐在其中。”名忧尘轻声说道。
“你别看那丫头如今性烈冲动,小时候她很怕生,只缠着朕陪她玩。五弟很喜欢把她的东西藏起来,然后在一旁看着她着急;二哥体弱无法出力,每次她都是哭着来找朕相助,朕最终也帮她找到失物。不过在苓萱八岁之后,朕就再没见她哭过,反倒是经常摆出皇姐的姿态教训调皮的竣泓。”
栾天策说到这里,心情稍好,但他脸上刚刚扬起笑容,目光又黯淡下去,“可是刚才那么要强的苓萱却哭了。她明白和亲之后便与朕、与她母后,还有生她育她的天都永别了。”
“公主的泪水代表她成长了,虽然骨肉分离,但公主此去是为了两国百姓。臣相信胡夷的大领主既然想与我朝修好,他定会好好善待公主的。他在求亲国书中说此生永不纳侧妃,也足以看出其真诚了。”名忧尘柔声劝道。
“那丫头对朕怀了别样的心思虽是大大不该,但她怎能认为朕会因此看不起或厌恶她?”
栾天策摇头喃喃说着,情不自禁握住名忧尘的手。
“朕如今明白终日想着一个、念着一个人,希望与他携手共白头、永生相伴的滋味,又怎么会怪苓萱那个傻丫头付出的真心?”
名忧尘没有说话,他感到栾天策掌中的热度包着他的手,似快传进心中,烫着他的胸口。默默凝视皇帝的幽暗眸光慢慢垂下,避过对方露骨的剖白。
“竣泓走了,二哥不在了,如今苓萱也即将远去他乡……她远嫁之时,朕一定要亲自相送,护她出了京城再返。朕身边亲近的人渐渐离去,剩不下几个了,莫非朕逃不了自古以来身为帝王者‘孤家寡人’的运数吗?”
栾天策垂头沉声叹息着说到这里,突然飞快抬起头用力望向名忧尘,满脸热诚与期盼。
“忧尘,答应朕。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也要像这样待在朕身边,听朕说心里话,陪朕度过漫漫长夜。”
名忧尘还是没有说话,他平静的神情与依旧淡漠的眸光终于激动栾天策的急躁与不安。
皇帝捏紧了掌中握着的手,好似催促般使劲摇晃,终见名忧尘无动于衷、正要再开口之时,耳中却听到一句与夜风同样的轻柔呢语。
“我,尽量。”
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栾天策瞬间忘了他原来打算说的话,怔怔看着同样直直望向他的名忧尘,嘴里心中细细嚼着对方刚刚说出的那三个字,想到这是名忧尘难得没有显出的疏离,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阴谋算计与仇视猜疑。
皇帝几乎痴了,名忧尘幽静的眸中隐隐流动淡淡的光芒,他二人静静凝视,千言万语同时止在了嘴中。
“启禀陛下,大臣们在朝房候着了。”
杜成憬尖细的嗓音在殿门外悠悠响起,栾天策先回神,他缩回手,接着小心扳开栾嘉悦的小手,再拉着名忧尘下了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