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家家户户的小格子间厨房里,正亮着昏黄的灯光,整个家属区飘荡着饭菜的香味。贺连生看着那间小小的房子,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软的。
他记得,小秦同志说,她最近几年最大的梦想就是把奶奶妹妹接到身边生活,不用她们再干农活,她渴望有个自己的家,即使只是两间小房子……
“小贺?”忽然,身后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是赵青松。
这边营级干部不多,他们这一排营级干部的房子至今还空着好几套,前几天听刘宝珠说隔壁这套分下去了,他也没问分给谁,没想到居然是自家“好兄弟”,现在这心情更微妙了。
小贺能文能武,长得又好,还有陈老这棵大树,他赵青松呢?每一次晋升都是靠自己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他感觉自己跟小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青松哥。”见到熟人,贺连生也有点欢喜。
“走,进屋坐,今晚就在我家住,明儿再慢慢置办你那边。”赵青松一把搂住他肩膀,“宝珠给炸一盘花生,我跟小贺要好好喝几杯。”
又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海洋,去小卖部给爸买两瓶老白干。”
贺连生还没看清孩子长啥样,那五六岁的小男孩就拿着钱跑得没影儿了,他的视线落屋里,跟自己那边一样大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几个板凳,墙上贴着一张伟人画像,还挂着一个日历,一个挂钟,窗边则是一块黄色小碎花的窗帘,东西虽不多,却很干净也很温馨。
“别干站着,坐吧,咱们这边条件艰苦,只能先将就几年,上面领导承诺了,等以后条件好起来要给咱们盖独门独院的砖瓦房,日子可有盼头咯。”
贺连生点点头,正好刘宝珠系着围裙进屋来拿花生米,“哎呀小贺来了真好,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
“青松也有喝酒的伴儿啦!”
贺连生客气的叫了声“嫂子”,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赵青松当着他的面把鞋子一脱,直接光脚板踩在水泥地板上,“这边昼夜温差大,白天烤火似的,夜里又凉……”
在他的介绍中,贺连生知道,这个地方叫冷河镇,说镇子其实小了,应该跟县城差不多。这里在民国时期设镇,只有零零散散七八十户人家,后来很多胶东豫南皖北的逃荒过来,逐渐聚集起人气,才慢慢形成一个中等规模的镇子,解放后因为垦荒移民和军工厂、兵团、农场的设立,逐渐发展壮大,“虽说是镇,但规模丝毫不亚于我老家红星县城。”
赵青松很是自豪地说,“你别看咱们家属区不在镇中心,但去镇上也很方便,以咱们当兵的脚程十分钟就到了。”当然,里头要出去不难,但外头要进来却不简单,各种关卡检查登记,没有正当事由基本都不会放闲杂人等进来。
说着,他的视线落到贺连生左腿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
贺连生在冷河镇的生活暂且不提,秦艽一家也正在紧锣密鼓计划搬家的事。
“来娣?”正说着,门口走来一个年轻人。
“廖大哥?”
“进屋坐会儿。”
廖志贤装作若无其事的进门,嘴上问她啥时候回来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其实眼神却在院里找什么人。
秦艽心里好笑,但她不说破,“我大姐要出门,正好请几天假回来。”
廖志贤顿了顿,“你大姐她……我听说,是听说的啊,也不知道真假,说……”
“听说啥?”
廖志贤抬头,真诚地看着她,“我听说她要去城里给人当保姆,是真的吗?”
“是啊,家里经济困难,我和老四都上学,光靠我奶一个人也不行,我大姐还是得出去工作。”
廖志贤懊恼极了,“她要是想去当保姆的话,我可以问问我爸妈他们那边,可以给她找个知根知底的,去那么远,秦奶奶也不放心吧?”
“我大姐只是去省城,应该没海城远吧……”
廖志贤懊恼,手忙脚乱的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艽都快笑出声了,这几个月他虽然啥也没说,但每隔两天就把秦家的水缸挑满,将柴劈好,队里有啥重活脏活他都抢着跟秦家换,这肯定是喜欢上家里的某个女孩子了呗,秦艽觉得自己没那么大魅力,老四又还小,那肯定就是大姐呗。
“小廖啊,你们知青点的活也不少,以后我们家的事就不麻烦你了。”秦桂花自然也明白,所以每次干完活,她那么小气的人都会留他吃饭,不吃饭就给点自留地的瓜瓜豆豆,就是不想落人口舌。
等廖志贤离开,秦艽问她咋不同意。
“人倒是挺好,样貌也周正,还有文化,就是没个固定营生。”
“那在生产队种地也不错啊,反正咱们家也是种地的。”
秦桂花不接话,她肯定还是希望孙女嫁个吃供应粮的,但她又怕自己这个想法会再一次害了爱兰,爱兰当年相刘加伟的时候,她不就是看着他有工作,一家子工人吗?结果呢,齐大非偶。
“我看廖大哥最近都在研究种西瓜,说不定以后真能种出名堂呢?”自从眼睛治好后,他的劳动积极性大大提高,不仅抢着干脏活累活,还去县里农科站参加培训,学什么经济作物种植,别的队都选的西红柿黄瓜这类,他倒是选了个西瓜。
培训回来就天天钻在地里,不分严寒酷暑埋头干,王丽芬和李本分两口子开明,倒是不会说啥,但背后笑话的社员不少,都说这城里人就是城里人,一天尽折腾些没用的!
“嗐,你可别提种西瓜了,西瓜是能吃饱还是怎么着啊?也就你丽芬婶子稀罕,专门划块试验田给他,要换了别人,还得倒扣他工分呢!”
“咱们农村人吃不起,不代表城里人吃不起啊,以后种得好还能卖到城里去,不也能创收?”
秦桂花动了动嘴唇,没反驳。
“他跟我大姐的事咱们随缘,你也别阻拦,反正他俩现在离这么远,以后见一面也难……”三年后恢复高考廖大哥肯定是能考走的,到时候跟大姐天南海北,能成是缘分,不能成那也是情有可原。
秦桂花心里这才舒服些,“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你大姐福气还在后头哩!”如果一定就看中这小廖知青,那也没办法,她算是看透了,这说亲啊,还是得自家闺女乐意才行。
像来娣,主意大,自己挑的女婿,这日子就越过越好。
正说着,隔壁传来“噗嗤”的笑声,院墙上冒出一个脑袋。
秦艽真眼疾手快,捡起一块小石子,精准无误地打在那人耳朵上。
“哎哟,死丫头片子,你们一家子寡妇命,你大姐不就是去给人当保姆嘛,看把你嘚瑟……”
“刘大虎,你要是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马上让你那条胳膊‘好’起来?”
刘大虎动了动依然软软的胳膊,不敢再哔哔。自从半年前贺连生把他胳膊弄脱臼后,他就一直病病歪歪,当然一开始确实是胳膊用不上力,只能在家养着,后来发现——嘿,养病还挺舒服,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干脆就胳膊一耷拉,装病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