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什么罗盘罗经仪,天且不亮,黑不隆咚的,真正的难关才降临了。
“捉龙号”本来是要去东边的巴拉望岛,如果没挨上这两发炮弹,成功逃出,那临天明时便也就到了,左右离岸滩不过百余海里。
可现在好了,“捉鳖号”随风向向东漂了一阵,陈竟便感觉出风向渐渐地变了,但夜里没有太阳,他也不好辨别方向。风浪更是越发险急,曳着“捉鳖号”东摇西荡,时不时地便扑进些海水来,要他们这干人忙不迭想法子把积水再瓢出去。
在茫茫大海上听天由命,众人面色尽皆变得惨白。
陈竟瓢着海水,听着王胜仗念诵不停,一口一个“阿弥陀佛”,好像能叫到菩萨显灵。那几个虾蟹兵更是没过半个钟头,便软倒下去,哭着称爹喊娘。也只有刘家村的一干水手像样些,同样铁沉着脸,和陈竟一起瓢水。
自从登上“捉龙号”,如今改称为的“捉鳖号”,陈竟第一次看见一九三零年的天明。
旭日从青沉的东天际跃起,带来翌日的曙光,但陈竟却心里一沉:果不其然,他掉了莱妮留给他的“护身宝”,天亮时便回不去了。
看见日出,刘大副同样面色一沉,道:“昨晚果然是变了风向,从西风变成了西南风……我们现在是在往东北方向漂啊。”
除水手外,其余众人面色茫然,愣愣看着刘大副,闹不明白是好是坏是什么意思。
但陈竟自然明白刘大副的意思:刮西风向东漂,漂到巴拉望岛肯定是最好的,可如果换了风向,次一等是把他们刮到南海某个小岛,有没有渔船经过,甚至有没有淡水,就要看运气了;最差的一等,是吹着他们沿着巴拉望岛一直向北漂,上不了岸,要漂多久,就看命了。
“捉鳖号”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情况何其不乐观。
可以上种种,尚且不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陈竟远眺海际,虽然没有多说,却觉得从昨夜遮蔽了整夜月光的乌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随着愈刮愈烈的海风有汇聚之势,恐怕不多久便要下一场急雨。
夏季暴雨实在再常见不过,可船小风急,哪里还抵挡得住?
好像便是为了验证陈竟这不详的念头,日头尚未至正午,浓蔽似墨的乌云便翻滚过来,骤雨忽至,劈劈啪啪子弹似的打在众人身上、面上。本来在风刮之中,不住往外瓢水已经渐渐耗去众人的力气,如今雨从天降,更添负担,好像这艘小船成了什么雕过的镂球,这下从四面八方都在进水。
期间,陈竟一边瓢水,一边拨空去听“伊万·帕帕宁号”的动静。
好在他们三个都绑得死死的,就算那两个都深陷幻觉,嘟嘟囔囔个不停,也不能真正被引诱着去干出什么,反而省了他解释的功夫,说他又吆喝这个又吆喝那个究竟是在干什么。
“捉鳖号”却实在是太不乐观,纵然陈竟强迫自己不能表现出半分恐惧、犹疑,可一个浪头打过来,一个瓢水的水手一下子让急浪冲打了下去,呼唤几声,转眼便让浪推出数十米,眼见同伴坠海,那几个面无人色的虾蟹兵一下子便被吓垮了,狂呼哀嚎起来。
陈竟立即喝止,喝止无效,拔枪警告,这几个虾蟹兵既恨且惧地看着他这泡过海水的手枪,渐渐地偃旗息鼓。
但才消停不多久,忽然一人痴痴道:“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众人都闻声看过去,却看见茫茫大海,哪里有靠岸的迹象?这人便指着海际尖声大叫道:“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老子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耳聋眼瞎的!那黑色的不是大船吗?!快去叫他们救我们上去啊!”
果然,这下陈竟也看得见,颇远之外有一粒黑芝麻似的东西,似乎正是艘船,停泊在远处,没有行驶,或者航速缓慢。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按照目前的风向,正是把“捉鳖号”向那艘大船的方向送去,如果“捉鳖号”不翻,恐怕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接近。
因此,陈竟始终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说实话,虽说他固然认为“陈国业”今天是一定不会死在海里,哪怕刘杰说当年的“捉龙号”,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但这其中当然不包含陈国业。
可陈竟也是人,长着一颗人心,瓢了半天水,他也要怀疑,有他横插一脚,会不会改变他老陈家的命运,导致他老陈家的一代祖宗提前死海里了。
不过还好,看来他并没有那么倒楣。
另一头,随着“捉鳖号”离那大船渐渐近了,那大船的样子也渐渐清晰,陈竟却忽然觉得那大船的样子好像有点眼熟。还没等想清,那率先发现“救援船”的虾蟹兵已经是翘首以待、大声疾呼,半个身子攀出船头,恰逢险浪推来,小船一荡,便让他剎那间被冲了下去。
同时,陈竟终于看清那艘“救援船”的真面目。
正是昨晚所见过的英国人的大船。
旗帜仍然升起,在风中飞动,甲板上却出奇的寂静。
没有水手,更没有拿着望远镜、支着手杖的众先生,不但静静的,没有人影,而且船也静静的,没有发动机沉闷而响亮的轰鸣。
它寂静地漂浮着,像是被风浪推到这里来的一具尸体。
但忽然,陈竟听见右耳中的张向阳道:“你们听见了吗?这载歌载舞的声音。”同时,另一位女同志道:“这是开始了吗?他们招呼我们过去了,我们快去看看……这是他们的祭祀仪式吗?”
不等陈竟分心给右耳说些什么,这两人忽然异口同声的道:“小陈快来!你没听见吗?人家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