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也吓了一跳,说被咬死了?
刘杰脸色很差,说也不是被咬死……是被人鱼吃了!畜养箱里都是碎肉!可里面明明还有没吃完的生鱼啊!
等陈竟跟着去打扫血迹,那条吃人的人鱼已挪去了备用的海水畜养箱,尸身也收敛了,只剩下排空的海水畜养箱和玻璃层上遗留的血迹。而死者,虽然陈竟不熟,却竟然也是记得的,正是安川理的父亲。
对于怎么处理这条吃人的人鱼,“进化号”起了一番争执。
一部分主张人鱼捕捞这么顺利,那人鱼可以再抓,吃过人的人鱼却不能再留,所以应该处死这条人鱼,正好用作解剖;另一部分却说明明警告过了,怎么还会去私自打开畜养箱的密封盖?难道这不是死者的错误吗?不让野兽吃人的办法,是按规矩办事,不要让野兽靠近……而且就算要解剖,也至少要等到抓到下条人鱼后再解剖。
争执过后,勉强算是暂时保留了这条雄性人鱼的性命。
陈竟没有参与讨论,但心中涌动着说不出的不安。这是生物的直觉。
装满物资,“捉龙号”重新从西贡港口出发。
来来回回,陈竟总算是彻底习惯了。两眼一睁,重见“捉龙号”这张铁架子焊住的破单板床,陈竟首先做的,是摸出他爷的烟叶袋,卷了根旱烟,拿火一点,坐在床头抽了半晌。
抽罢,把东西收起来,陈竟刚一推开门,正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穿着体面,那隐约的耸刻的面容在黑布隆冬的破过道中一现,便听见一声低笑。
陈竟来不及细看,连忙一把把人拖进门内,探头出去,左右一看,没看见有的没的旁人,才咚的关上门来,愕然地要回头说:“我操!你他妈的怎么上船上来了?”他竟有几分面上无光的恼怒……算了,管他妈的,就当他和他爷同用一张二皮脸吧。
他道:“你他妈当我这什么地方?筛子啊!进来出去,出去进来……”
话没说完,费德勒从后把他这嘴给捂上了。从前,见费德勒,陈竟只觉得悖逆,每每心道祖宗之法不可乱啊,他可不敢搞他爷的小老婆,可如今,再见费德勒,诸般猜测,无数疑心,以及从他爷他爸而累及于他的真情,只让陈竟觉得恍然。
奇怪奇怪,明明上次来“捉龙号”,也并未有过多久。
可片刻过后,陈竟忽然便一声叹息,挪开费德勒的手道:“老二,真是……好久不见。”
只在那一秒钟,费德勒便僵住了。按道理来说,他说这话也是古怪,他们两人上回见面,至多不过就在几日之前,哪来的好久不见?
可费德勒竟也顺着他的话,轻轻问道:“好久不见?你说的好久不见,是有多久不见?”
陈竟顿觉茫然,喃喃道:“那我可能不记得了。”
费德勒便松开了手。半晌,陈竟手里被塞进个什么东西,摸着十分温润,低头一看,正是前几回费德勒所赠给他的同心锁。如今这同心锁被串了一根红绳,以费德勒冷冰冰非人的温度,塞进他手里,陈竟竟然也觉有一丝热意。
费德勒叹道:“不论你认不认,收着吧。你收着……我才好找你。”
陈竟勉强笑道:“行吧,那就,当是定情信物了。”他一边重新卷了根烟点上,卷了两回没卷上,费德勒无言地递给他一支成品烟,陈竟接过来点上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从头找到脚。
他身上就这么点东西,总不能脱了这身衣裳给人当“定情信物”,太他妈糊弄人了。枪也不能给,给了他爷赶明儿就能腆着脸给他要回来,虽然他爷迄今还认为他是孤魂野鬼,而从未意识到这番奇事。
那他这还剩点什么呢?能拿得出手的?
摸来摸去,陈竟忽然在脖子上摸到一根挂链,掏出一看,正是前阵子周老兄派人来送给他的一只18k金怀表。牌子货,好歹算是拿得出手的玩意儿。
“他妈的,你也不早送。”陈竟低骂,“现在老子上海上来了,送老子对同心锁,你指望老子再跳海里游回西贡给你买定情信物吗?”他摘了这金怀表,让他戴得热乎乎的,扔给费德勒,“就这点值钱东西,押给你了,等下了船再给你买好的。”
朦胧之中,费德勒似乎含笑道:“陈兄,我并非是图你的回礼,也不是要你送我东西。”不过,好歹是接住了,没让他那金怀表摔地上。
“什么陈兄不陈兄,文绉绉的,叫够了就得了啊。”陈竟一阵嘟囔,又抽几口烟,但忽然看着那表链一愣,脑中倏尔转过数次在克拉肯脖颈上所看见的那一条细链。
他突然想笑,可咧开嘴却觉得十分难看,哭也似的。他碾了烟,忽然又从费德勒手中抽回他那金怀表,绕到费德勒肩后,眯着眼给他挂到脖子上。了了,他端详那脖颈片刻,怔怔的道:“老二,你挂上了,我也挂上了。以后你好好带着,我也好好带着。”
族群
夕阳陨星般从海平面陨落,动荡的海面归于黑暗与寂静。
“捉龙号”已经离港数日,正缓速驶向南海团沙群岛。按照得来的《南洋人鱼图》,在巴拉望岛的西部海域,有望捕获到前往热带海域度过生长期的幼体人鱼及作为族群首领的雌性人鱼。
不过,事无绝对,即使有《南洋人鱼图》的指引,如愿找到人鱼的概率也并非是百分之百,更何况根据陈国业认识的南洋商行商人所说,近些年来,热带海域的人鱼越来越少了,人鱼族群似乎正在向高纬度迁移。
一个有关于人鱼的秘密,也似乎正在这一段跨越了若干年的怪梦之中,渐渐地向陈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