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听得抹过润乳的眉头一抬,好似是陈生不识得他十分情意。不过好在仍换作了英文,可奇也怪哉,陈竟的英文是没有这样差的,可去了几回西贡,一双耳朵好似锈住了似的,只听王老板念经似的,叫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陈竟暗道一声:“完了!我不会是得了我爷的文盲病了吧?!”可幸好还没有他爷那样差,不过是锈钝一些,可陈竟听得急躁,没等王老板说完,他突然一阵恍惚,这嘴自己当家作主了似的:“王家望,你真他娘不会说中国话?在这里叽里呱啦地和我装假洋鬼子?”
话才脱口,陈竟便认识到是不小心把王家望当成王胜仗投胎投来的老小鬼了,当即敛口,正愕然着不知要怎么下台,却见王家望竟比他更愕然,瞠目结舌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精眼往左右一瞧,竟用一口甲一等普通话,悄声追问陈竟道:“小陈,你这是哪得来的消息?你怎么知道我是大陆人?!”
陈竟也一愣,紧接着道:“——我操?!”
这两人一个张嘴、一个瞪眼,这头国骂、那头凝噎。陈竟过电似的立即道:“你祖宗是豫南省商辛市宁水县门头沟乡王家庄的?!”但见王家望把这一嘟噜串一听,再看陈竟,有如亲见大罗金仙,便是耶和华下世,也不过如此。王家望大叫道:“jes!你——”他做贼似的,“你怎么知道?!”
陈竟闻言一笑,敲了一敲王家望胸口道:“王老板有所不知,我无所不知。”王老板再看陈竟,脸色立即变了,便正好似亲见龙潜入渊。他立时颓然道:“大隐隐于市,小陈,你藏得真深啊!”可这一句话,陈竟却领会不出意思,他藏什么了?但王老板已脸色灰白地摊手道:“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我这一趟是要空手而返了。”
陈竟更加听不懂了,不过又见王老板艳羡道:“小陈,你……你真是年轻有为啊!”便立即参透了王家望这个误解,原来是此“天”非彼天。
照两个月前的陈竟,这是一定要澄清,一是一、二是二,读书读多了,他不爱充大尾巴狼。不过如今陈竟已心性有变,竟当真端出好一副隐隐的办事架子,“敲打”王老板道:“王先生,我们还是要实事求是,不要弄虚作假,形成这种不良风气……你看看你,搞小聪明,瞒我说你不会说普通话,那你看看你瞒住了吗?”
王老板立即立正道:“陈——”他不知陈竟“职位”,却不好问,只好赔笑道:“您批评得是!您教训得是!我……我一定知错就改!”他动之以情,压低声与陈竟诉苦道:“您看……咱是一切无条件服从领导的,只不过……只不过是这两年买卖难做,打听出这一条商路,才想来试试,不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也再不掺合了!”
陈竟背手斜楞王老板一眼道:“王先生可真能够胡编的啊!叫不知情的人一听,还以为您是英国女王流落在外的后裔哪?”王老板铜墙铁壁似的一张脸皮一红,连忙臊眉搭眼道:“哎唷!做买卖……这不都得讲故事吗?人鱼这条路子,市场也是在西方,他们那爱听故事,还有宗教信仰……咱要把这人鱼拉回国内来,充其量也就是进动物园摆摆,那哪儿有钱赚啊!”
不待陈竟再问,王老板便交投名状似的,一嘟噜“交代”出来道:“不瞒您说,咱早先是真有眼不识泰山,怠慢您了……不过老话说同行是冤家,这一家家研究所干研究的往外说是科学家,可各家合同摆出来一看,咱还是谈钱。”
王老板按低声音道:“咱是做买卖的忒庸俗,您就当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届时要真捞上几条人鱼开头版新闻,怎么分,活着分、死着分,谁在前、谁在后,就是早写好合同了,也得扯皮上一阵子,这船上可个个都是‘冤家’,咱还是得早提防着点啊!”
“不过我说的是您没来……”王老板朝陈竟好一番江湖派头地拱了拱手,英伦贵族立即成了兄弟把子,倒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陈竟岿然不动,也微笑着看着王老板。王老板给他戴高帽道:“可您现在来了……这太平洋的天都亮了啊!没得争啦!”
陈竟一抬头看见当头锅盔似的闷头大雾,若是在西贡,再喝上半斤白酒,或还真会拉着王老板的双手半醉半醒地道上一句:“王兄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这太平洋上的买卖……那我他娘的能不管嘛?!”
陈竟压住这意动,只敲了敲王老板膀子,言简意深地笑道:“但求不虚此行。”
“‘进化号’已驶进北极圈,也追踪到了人鱼的行迹,一定不虚此行。”陈竟、王老板俩人乍然过电似的一激灵,双双回头——但见是正持着望远镜的首席。陈竟只觉这话说罢,首席的目光细绒扇似的搔了下他,克拉肯道:“放心。”
小鬼
如果人的眼睛会说话,那这一眼可真是春风拂面,陈竟这颗心一头栽上他的肋叉骨。可陈竟立即便不但是心疑,而且是心惊:这是什么道理?怎么一个月前,是见他如阎王会审,如今却是见他如会情人?
饶是陈竟近来功夫见长,这样一想,也险些压不住破功——对他爸的“爱人”产生这样的旖念,他是成什么了?!
另一头的王老板一见首席,立即中英切换,逢迎了几句,便逃饥荒似的拍拍屁股走了。看来这首席不但是招陈竟怕,还招王老板怕——只不过王老板怕的是叫人瞧见原来他是个“两面派”,陈竟怕的却是首席的“真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