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假把式在外头几经辗转,折腾半宿,陈竟终于是在临近天明前,在同住的苏联人和张向阳都睡得直打鼾后回到了自个儿逼仄的硬板子床上。
陈竟大松一口气,更没有半点睡意,借舷窗微光,正反端详着他爸留下的白锡烟盒。
如果张向阳说得不假,那这烟盒子的一手主人一定是他爸——一来看这东西不像是古董,二来如果是他爸在香港的朋友送的礼,哪有送二手货的道理?
可问题是如果这烟盒子的一手主人是他爸,后来是怎么落到克拉肯的手里头去了?且克拉肯既说当年他也在船上,那克拉肯是在船上做什么的?当年的名字还是克拉肯·古斯塔夫吗?
不过幸好虽然陈竟想不明白,可天快亮了,回到“进化号”上,他可以直接去问克拉肯,不论克拉肯肯不肯回答,他也不是白痴,总能揣测出点什么的。
左思右想之中,陈竟迷蒙地睡着了,睡前尚在思索……如果从指向性这一方面来看,“伊万·帕帕宁号”应当要优于“捉龙号”,“捉龙号”已他奶奶的是老黄历了,他在“捉龙号”与“进化号”两头倒,正好似没头的苍蝇,蒙都蒙不到正道上去……可“伊万·帕帕宁号”至少目前明确地指向了克拉肯·古斯塔夫,这位他爸当年的“旧识”。
他需要证据,恰好这个白锡烟盒正是证据。
爸爸
在活捕人鱼这一项事宜上,尽管“进化号”已迈出第一步,可如何持续性地追踪人鱼,跟摄人鱼,甚至于尝试活捕人鱼,便是紧接下来要解决的重大问题了……但由于“进化号”上不言自明的“排外性”,在陈竟没有强烈申诉的情况下,陈竟仍不参与研讨、决策其中的核心工作。
且陈竟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心里头本只记挂着他爷那良人错付的相好,目下好了,又添一名大将,齐算上他爸闹出来的不明不白的情人饥荒,已是一心三用,一个挑子挑三碗水似的,左想想右想想、上想想下想想——也得亏是他爷爹娘死得早,论陈家祖宗,上数到他爷就断辈了,不然这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陈竟过得不遂心,“进化号”的正经事宜也一时陷入僵局……那日拍摄到的雄性人鱼有如昙花一现,这几日不论换什么设备、什么手段,都再无痕迹了,众人开会开得焦唇敝舌,刘杰一日日里面色枯黄,但陈竟猜来仍没有什么好手段。
日例晨会,陈竟也照例来得早,算是碰巧,在会议室听见几句参与人员的讨论,有人提出目前的弊端:如果继续这样,保持人鱼的自由活动,我们暂时不去干涉它,那再发生现在的情况怎么办?
我们无法在深海条件下捕捉、标记,更别说什么植入芯片,这样是早晚要跟丢的,所以我们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在下次捕捉到它的踪迹后,启用方案把它驱逐到浅海甚至海面上来,远程麻醉后作出标记……
另一名参与人员进一步说,标记?活捕人鱼的难度比预计得要难得多了,千岛海沟这样的头足类绝佳栖息地,截至目前,我们只发现过这一条雄性人鱼,不如先把它捕捉上来,畜养在“进化号”……至少我们要保证“进化号”不能血本无归。
但这段短暂讨论马上就被否决了,陈竟认出作出否决的人正是上回建议“民主投票”的女士,梅根·格里弗斯。
梅根的话显然要更具分量得多,简短道:我始终相信人鱼是群居性动物,这条雄性人鱼会回到它的族群……中国有句古话,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要去过分干涉它,干出这样的蠢事。
陈竟听得一愣,心道妈的你是要一锅端啊?!
见陈竟进会议室,少数几个之前同陈竟一起钓鱼的“钓友”照常和气地同他打了声招呼,周子强照例向他点点头,其实陈竟早有意要去找周子强攀谈问问她周家的祖宗,但几回耽搁,如今更添“伊万·帕帕宁号”,看来也只好来日再找机会了。
且不论是周子强的祖宗,还是梅根说的是什么话,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他爷、他爸、他祖辈三代已串成了“三阳开泰”的局势,整个老陈家的伦理关系都乱成了一锅粥,陈竟一声暗骂,狠拧自个一把,暗道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克拉肯问清楚他那白锡烟盒子是从哪弄来的。
克拉肯来得最晚,人都来齐了他才姗姗来迟。陈竟魂不守舍地捱过晨会,今日的克拉肯倒比往常好似不太一样。
往常见陈竟这样子,陈竟必要“留堂”,但今日晨会了了,克拉肯却仍恍若全心专注在研究事宜上,没有半点要“留堂”的意思。
但陈竟人正木着呢,全副脑子都在思考“进化号”、“捉龙号”、“伊万·帕帕宁号”除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鱼,还有什么切实的关联,以及既然他爸明知道他爷这日记本子里有坑,还特留给他的用意……如果他肯分神,留心想一想,没准儿能从今日的“不同往常”里头咂摸出一点用心可疑的逗弄。
陈竟主动道:“克拉肯,”陈竟佯作不经意,“我记得你有个老烟盒,我觉得挺好看的……是我们中国产的吗?”
叫陈竟这一耽搁,会议室人早已走完了,克拉肯处理完手里头的数据,才迟迟抬头,且微笑道:“应该是吧。是上世纪一个港商托认识的锡器大师做的一套套件里的其中一件。”
陈竟一个抖擞,心道:“这不对上了?”他心头微微松快,左右一想,佯作随意,试探道:“那怎么到你手上了?你买过来的,还是人家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