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心里有些微不爽。
送到酒店迎宾,陈竟揣测学校已给克拉肯办过公务出差入住,正要道别,克拉肯按住他的肩膀叫他别动,“你等一等,我去取个东西给你。”
陈竟一愣,“什么东西?”
但克拉肯只看他一眼,已登上电梯。
陈竟走出酒店迎宾,到外面幽暗的停车坪,也不嫌脏,到外头没人的石阶上坐着,打开手机一看,已十点多。张盛和他叔喝得不省人事,张盛他哥早已毕业,跟着他叔做事,恐怕还要和海洋局的人喝第二场,只有他姨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几点回去。
他这命说是倒霉,打小没爹没娘,可他叔他姨对他实在没得说,所以陈竟真是过得挺高兴,他虽没见过他早死的爸,可他爸交了个好朋友,叫他打小生活条件就不错,如今也有学上,真是不错了。
不过从前他和张盛这么说,张盛表情很一言难尽,说他要求太低。
陈竟想想,觉得也不是自个要求低,是时代好了。一样的事,一百年前,难如登天,一百年后,轻而易举。
不过唯独有点儿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爷疑似有精神病,不知道遗不遗传。
“陈竟。”
陈竟吓一跳,一个猛子回头,见是克拉肯,才记起这茬事儿,松下脸色,笑了笑,“教……克拉肯,您回来了。”
尽管十分钟前,他俩才搭伴儿回的酒店。可再见克拉肯,陈竟仍觉呼气不顺,这是身体条件带来的,在所难免。但除了身体条件,似还有点别的……但说不出。
克拉肯递过厚厚一本书,停车坪不亮堂,陈竟迟疑着上手一挲,才摸出是好几本迭一块儿了,而且很有些年头,有些破损,甚至是皮革质感。他心里觉得些微熟悉。
但不等他细想,克拉肯拇指一抵,在书皮儿上顶过一张白色硬纸片,似是名片,“这是我的私人邮箱和临时办用的大陆电话号码,有需要就联系我。”
陈竟只能接过来。克拉肯低头看他,不知怎会有这样错觉,他一抬头,竟见克拉肯深色的眼珠中似有野兽似的荧光。但再一定睛,却是远处的路灯反射,克拉肯的神色一派和气。
克拉肯同他说的话,似乎也难以捉摸,“陈竟,回去再好好想想。”
陈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想什么?想跟你去日本坐科考船吗?那别想了,门儿都没有,我尊敬你归尊敬你,可不能耽误我自个的事儿吧?”
可克拉肯回去了,陈竟抱着书走到大路上,挲着这厚厚几本书,心想说不准是古董,心里刚有点儿感动,快步走到大路灯下,借光一看,险些心脏骤停。
这和他爷的日记本子,是一样的!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就是他爷糊墙腻子似的烂字儿!
说起他爷的日记本子,故事可就长了,不谈他爷几几年生人,如今他爷走了都小百年了,只剩下这日记本子,传家宝似的先传给他爸,他爸再传给他。
陈竟不知道他爸看没看过,他爸看了作什么感想,但他爷的日记本子,确确实实是叫他爸当遗产一块传给他的。他爸也坦荡,就和张报华说这是我爹的遗物,你先帮我儿子收着,等他成年了再交给他。
约是他爸真会看人,眼光毒辣,张报华虽后来企业做得大,但小对兄弟,大对国家,都没得说,当真把他爷的“传家宝”给锁进保险柜里,自己动也不动,等陈竟一成年,带去银行,给他取出来,交付给他。
那会陈竟刚高中毕业,捧着他爷的本子,一阵兴奋,还以为是有什么一百来年前的藏宝图,搞得这么神秘,结果打开一看,一行烂字儿:
“大喜,大喜!老子也有表字了!自今日起,老子就叫陈国业!”
陈国业,仨字写错俩。
原来是他爷学会写字,给自己买的日记本子,说学习新青年。可人家新青年有文化,他爷也是个苦命的,没爹没娘,大字不识,在天津卫当小流氓,可在那年头,他爷也不显得苦,混得风生水起,到后来出人头地,还学会了读书看报。
他爷在日记本子里立誓,说老子也要读书,把举人老爷看的什么四书五经都读一遍,可惜他爷说看书皮儿就他娘犯困,祖业中道崩殂,只留下一门写日记的祖业。
当初一看,陈竟大失所望,心想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一搁搁到今年。
到今年夏季学期考完期末考,陈竟闲下来,才迟迟重读他爷的日记本子,看到后头,吓出一身冷汗,发现他爷不光是个流氓,还是个精神病……这日记本子后头长篇大论,都是他爷写怎么去抓人鱼的!
不过约是年头太久,他爷的“传家宝”失传,传到陈竟手里的日记本子并不完全,只有两本,一本是他爷刚学会写字那阵子的,另一本是他爷出海了,在去抓人鱼的船上写的。
如今搁在陈竟手里头的这几本日记本子,翻一翻,看一看,赫然就是他爷失传的那几本日记本子!
人鱼
陈竟登时想回去,问个明白,可微微的畏惧感,叫他决定先回去仔细看看。
他似是害怕克拉肯。可他在害怕什么?在畏惧什么?是在抗拒因为身份差距,不得不采取的上下级相处模式?还是在抵触克拉肯难以捉摸的言行举止?
抑或……只是害怕克拉肯本身?克拉肯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但他说不出,只隐约畏惧。
克拉肯给的日记本子有三本,路上陈竟还疑心是错认,毕竟那个年代爱写日记的可不少,传下做古董的更不少,但匆匆回家,匆匆翻看完,就再没有借口,推脱不是他爷留下的日记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