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仿佛被卷入漩涡般的奇异地绕行,不过,它们绕行的中心也并非是“捉鳖号”,而似乎是那艘寂静的大船,更或是另一个,连那艘大船也只能当作公转运动系统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小行星,所真正绕行的某个未可知的“恒星”。
同时,这些潜行的人鱼似乎还牵引着什么,这样牵引的姿态,让陈竟想起那些被人鱼牵引来的,既能照亮又能做装饰品的荧光海藻群。
可虽然是相似的姿态,接下来陈竟所看见的,却再不能和“美好”联系到一起了。
陈竟先是看到了一颗随着人鱼一起上浮的人头,那人头在海水中显得格外苍白,继而是他苍白的躯体。一根指头粗的铁丝贯穿过他的太阳穴,串过了他的脑颅,无疑让陈竟立即想起了昨夜所见过的被铁索穿过头颅的幼体人鱼。
他也并不孤单,随着人鱼们的潜行,一张张苍白面孔浮出,双目圆瞪,头发飘散,像是被收集起来的一串绽放的海葵。
这些人的长相,陈竟当然是不认识的,可他却认得出来那一件件残存在躯体上的破损衣物,有的是水手服,有的是渔民打扮,有的是衬衣西裤——天亮之前,他们大获丰收,扬长离去;天亮之后,他们成了猎获的猎获。
也许即使是野兽,也并非是全然的矇昧。陈竟认出那根串起猎获的铁丝,正是拆解自昨夜串过那一条条幼体人鱼的铁索。
陈竟顿感骇然,如今“捉鳖号”浅得像个养王八的漏瓢,这绕来绕去的一干人鱼可他妈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还上赶着划过来,这不是打着灯送命吗?
不等他提醒,刚才还兴冲冲、喜滋滋,绝路逢生的众人便吓得登时软了下去,一片惨嚎,王胜仗大叫道:“娘嘞!闹、闹、闹水鬼了!”
返祖
什么水鬼?这不是人鱼?
可如果看见过昨夜的猎杀场面,也许闹水鬼还胜过闹人鱼。终于,鏖战过一夜,王胜仗两眼一翻,昏倒了过去。眼见王胜仗倒了,那几个虾蟹兵要昏不昏,最终,也两眼一翻,似昏非昏地软倒了下去。
我方未战,先损兵过半。
陈竟苦中作乐的想道。
不过这当然是玩笑话了,“捉鳖号”打打不过,跑跑不了,送给人鱼,胜作饲料。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潜行而来的人鱼野兽般的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一种与费德勒有几分相似的捉弄。便好像它们是有意从“捉鳖号”经行,有意将它们昨夜猎获的“猎物”送上海表,狠狠地吓他们一跳。
仿佛是为了验证陈竟这猜想似的,遽然,“捉鳖号”又一声震响,像是有什么活动的巨物在拍打“捉鳖号”瘦弱的船底。
“捉鳖号”不比“捉龙号”——虽说按陈竟来看,这两个应该分别叫“捉鳖一号”和“捉鳖二号”,但“捉龙号”总归高大得多、厚实得多,即使如此,当初还险些让费德勒几下拍散架了。
因此,“捉鳖号”那便不必说了,别说人鱼,让陈竟去岸上踹两脚,都能踹出盆大的窟窿来。
这一下,“捉鳖号”险些翻皮水。那几个似昏非昏的大头兵梗着的脖子一软,砰砰几声,这下是彻底吓昏倒了。
连众水手也是面无人色,他们风里来、浪里去,可几时遭遇过这个?刘大副止不住的颤抖道:“陈长官,这……这不就是我们要找的南洋人鱼吗?可这次恐怕……恐怕……”
话没让他说完,又是砰的一声震响。接着又是砰砰两声。也是该着王胜仗他们哥几个倒楣,软茄子似的昏倒在船底,脑袋还打船板支出一块,这一下颠下俩人去。
那俩人冷不丁落了水,一个寒噤,从昏迷中激醒,看清身周的情状,当即一声非人般的,犹胜满清十大酷刑的嚎叫,水中飞似的,爆发出劲力,连滚带爬地踏浪起飞,滚回到了“捉鳖号”船底里去。
陈竟本就耳朵敏感,这一下更差点让那哥俩嚎得跌下去。
他险险站住,不过惊险之中,他万万没有错看,那几条奇异的绕行着的人鱼的面孔上,显露出一丝极具人性的嘲笑。
可是,那些人鱼当然还是矇昧的野兽,饱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性,与费德勒并不一样——即使费德勒也许比它们还要更凶残,可费德勒同时更具有“人性”——如果擅自把这种智慧生物的表现,定义为“人性”的话。
那是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这些人鱼,突然便有了一丝不太多的人性?
也许是一直被陈竟盯着看,这些人鱼也被盯得恼了——如果它们会因此而感到恼怒,那对比起昨夜,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可以称之为奇迹般的“进化”,可如果说进化,想必是不会在一夜之间完成的。
海面陡然飞起水花,这些人鱼短暂地浮上海面,用尾巴拍打海面,把海水都泼向“捉鳖号”和船头伫立的陈竟。甚至还有几条活鱼,也许是它们的玩具。
众兄弟霎时间杀猪似的惨嚎:“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娘,我不想死,娘我好想你啊!”“南海龙王老爷饶命,龙王老爷饶命!”
陈竟被嚎得面色铁青,他妈的,丢死人了!他正飞快地检索“捉鳖号”有没有什么东西,让他也能吓唬一下这些人鱼,可摸来摸去,也只有那把进过水的勃朗宁。他正想着,到底要不要向海里开几枪,但忽然之间,这些可恶的人鱼突然深潜下去了,带着它们的“猎物”,便好像突然遭遇了天敌。
然后,一条白皙得近乎有些苍白的矫健手臂从海水中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