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来竹舍送东西的宫女,其中有一些是曾见过肖逸清夜夜被招进肖尘寝殿那段时间的丑态的。当时谁不知道他是魔尊大人脚边最低贱的玩意儿,所以他们这些下人偶尔也想着欺辱一番。谁能想到魔尊在扬威大典上却专带了这一个宠奴贴身跟随,就连身上装饰的红莲宝石在魔域也是极其珍贵的东西,用珍宝来装饰一个被贬低欺凌的奴隶,可谓匪夷所思。
那一日夜宴散场之后,还被留在大殿的人无论宾客还是侍从无一例外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人敢随便议论那晚的事,但每个人心中多少都有猜测,定然与那日重伤的奴隶脱不了关系。
谁也猜不透魔尊的心思,一众宫女侍从们更是身份低微,只敢小心应对。需要送去竹舍的必需品一样也没敢怠慢,全都是挑选品相好的送,不死药草的药丸也都从不敢延误。
可是日子渐渐久了,那奴隶的地位却并未如大家猜测般从此一飞冲天,几月下来魔尊大人甚至连竹舍的门都没踏进过,反而常常与那妖族公主腻歪在一处。
沙琪娜公主能歌善舞模样甜美,讨男人欢心的手段了得。那日魔尊生辰献舞在魔宫里早已传为佳话,更有传言称魔尊林云为独宠佳人欲遣散后宫,迎娶妖族公主为圣后。
自此宫女侍从也就渐渐懈怠了起来。往竹舍送的物品越来越少,后来干脆除了必须从魔尊那领取的不死草药外什么也不再送了。
好在肖逸清对那些物品的需求并不高,例如大米,面粉,肉食,纸张笔墨等。他本就厌恶进食后不可避免的排泄,每次都是吃一点点自己种的菜熬的粥,没米他就喝菜汤,只要不让肚子饿的受不住,哪怕吃几颗草也没差,反正有不死药草给他吊着。
平日里无聊,他便拿着自己做的竹剑在院中练习剑法,偶尔也用竹草编些小玩意儿。一天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时候阴天凉爽,瘫在屋檐下的躺椅上闭目纳凉,一睡就睡了一整个下午,甚至有几次还是被倾盆而下的雨水给打醒的。
从小到大肖逸清从来也没有过得如此安逸宁静过,不用总想着证明什么,不用辛苦忘我的修炼,也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眼光。甚至自从那日在夜宴被当众破身后,许是一下子心里的那口破罐子被打破的太过彻底,让他对自己身体的畸形也变得没有过去那般在意了。左右已经在四界之中声名狼藉,颜面扫地了,长了个什么样的身体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间妖魔鬼怪,奇形怪状的东西还少吗?只要他不做仙族第一的霜风,很多荣光下的负担也都不再是负担。
自从上一次生辰前见面后,肖尘就没再来了,那些没能送出手的草叶摆件没有法力的维持,也保存不下去,随着自己不值钱的那点心意都被丢掉了。
然而肖尘人未来,有关他的消息却没断过,每个月来送药丸的宫女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嘴碎,总喜欢故意聊些肖尘与沙琪娜的那些恩爱消息与他听。肖逸清从未有理会过,由着她们闲扯。
那些宫女见他没什么反应也觉得无趣,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躺在躺椅上的肖逸清缓缓睁开了眼睛,院子里种的那颗樱桃树是后来被送来新栽的,叶子绿油油的,正好可以将椅子放在树影下遮阳,视线里是稀稀拉拉透过树叶缝隙照下来的阳光,天有些阴,一点也不刺眼。可是看着看着却感到眼睛有些泛了酸。他用手背盖在眼睛上把视线全遮住了,也没能让这酸意缓解。
刚才的宫女说,肖尘遣散了所有前魔尊留下的美人和妃子还有宠奴,整个魔宫后宫里只留下了沙琪娜一人。
肖逸清不知道自己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的那种闷痛和酸楚代表着什么,他最近常常一想起和肖尘的曾经在凌云的日子就会有如此感受。这和过去他被夺走哥哥时的感觉有些不同,那时候他觉得怨恨,他害怕失去,只想把这唯一能给自己温暖的人紧紧抓住。而现在他觉得患得患失,觉得自卑,觉得后悔,觉得害怕,既怕失去,又怕被人知道他的心虚和难过。
肖尘已经给他最大的宽容了,可以说,如今的生活于他一个罪人来说是轻松又舒服的。他完全可以藏起这些说不清的心思,闲散度日,等着那可能兑现或者永远不兑现的四十年承诺。而其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四十年后肖尘究竟是不是放他离开好像也都不重要了。
肖逸清本就想这样孤单一人平静等待度过这四十年,不去管那些时不时就激荡在胸口内的疼痛。可几日后沙琪娜的到访还是打破了他压抑在深处的那些波涛汹涌。
再见面时,沙琪娜已不再着妖族的轻薄服侍,而是换上了魔族贵族女性的着装。看起来少了几分妖艳,多了几分庄重。那双湛蓝的双眸清澈迷人,端庄秀丽的面庞配上小而挺巧的鼻子,更增添了几分俏皮可爱,行走间,擅于舞蹈的身段便纤细柔软的摆动着,让肖逸清不禁想起这盈盈一握的细腰,那晚被肖尘健壮有力的臂膀搂于怀中的情景。
女子在肖逸清的注视下自行推开栅栏门踏入竹舍,随即皙白的一双手就嫌弃的拍了拍指尖灰尘,目光先是在简陋的院落里四下扫了一圈才落在了树下躺椅上那个谪仙一般白衣乌发的男人身上。
“大名鼎鼎的仙界之首霜风仙人,如今竟沦落在魔尊的后宫里当个不见光的宠奴。啧啧,真是令人惋惜。”
奚落的话语肖逸清已经听的太多,他只是淡淡撇了女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闭上双眸不予理会。
沙琪娜见他这幅冷淡的模样,仿佛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她面上装作不在意,可藏于宽大袖中的手却攥的死紧。
“呦,这不是我们妖族的魅影蝶花吗?养的可真好。”沙琪娜话锋一转,便走到了肖逸清种花的那块地。柔软的手指在花瓣上轻轻抚弄着,眼中闪过狡黠。“不如以后魔尊大人寝殿里每一日摆放的鲜花就由你来送吧?”
吧嗒,沙琪娜手指用力,魅影蝶花的茎就被瞬间折断了,她拿起被折断的花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一束凛利的剑风就从侧面直插而入。
沙琪娜惊的向后一躲,花也掉在了地上。然而定睛一看,这胆敢朝她袭击的,竟然是一把木质长剑。
“大胆刁奴!竟敢袭击公主!”一旁跟随沙琪娜的两名侍女惊声尖叫起来。
肖逸清根本不理会,他劲腰一转,乌黑的发丝在后背扬起,剑身横扫,立刻将沙琪娜逼至四五步远,后又一个俯身,剑尖轻挑,地上那朵被折断的魅影蝶花就被挑到半空,稳稳落入他手中。
肖逸清站直了身体,挺胸抬首,一对漂亮的瑞凤美目冷傲的睨着不远处那个脸颊透着薄红的愠怒美人。
“想不到,没了法力都还如此厉害。”沙琪娜目露凶光,手中电光闪烁,一条蛇纹长鞭渐渐幻化而出。“可惜你毕竟不是曾经的霜风了,不过一个凡人之躯,看我今天不把你打的跪地求饶!”
可还未等蛇形鞭完全在手中化形,肖逸清的长剑就已经直指沙琪娜的手腕刺去。两人距离本就不远,肖逸清速度又极快。沙琪娜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虽身有法力却实战经验不足,平日里都是单方面殴打下人奴仆,何曾见过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对手。见对方来势汹汹,顿时心下一慌,手腕躲避不及,竟被竹剑刺中。尖锐的疼痛之下,刚幻化了一半的长鞭又复消失不见了。
然而虽已命中,肖逸清却并未罢手,在几个宫女的尖呼声中,一个旋身绕到了沙琪娜的背后,直刺其两处膝弯。扑通一声,沙琪娜捂着手腕跪爬着狼狈的摔在了地上,扬了一脸的尘土。
她又惊又怒,挣扎着要爬起来,才刚跪着撑起上身,一抬头,一双白靴正在眼前。肖逸清冷冷的持剑背手立与她面前,垂眸俯视着她。
沙琪娜这才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霎时羞恼激怒。再顾不上形象的大声怒吼:“你们傻了吗?还不快出来!给我弄死他!”
话音一落,四周竹林里突然冲出四个黑衣人,看来不知何时便早已潜伏在周围。他们身上都有着明显的妖气,应该皆为妖族。那四人一现身便直冲着肖逸清而去。他们的法力远在沙琪娜之上,而肖逸清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就算功底再强,也不过都是些花架式,闪躲都已力不从心,更无力还手。
眼见一只闪着电光利爪对着他的胸口毫不留情的抓了过来,而另一持剑的黑衣人则欲砍向他的左腿。他只能奋力挡下其中一击,显而易见,那只能是护住心脉。
不死药草并不是真的如何都不会死,心脏被刺穿这种致命伤还是有死亡风险的。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肖逸清抬起竹剑格挡了抓向心脏的那一只手,然而竹剑毕竟脆弱,直接裂开了断成两截,那只手尖锐的指甲还是没入了胸口一寸,而左腿也躲闪不及被一剑砍伤。肖逸清忍着疼痛将断剑趁其不备狠狠扎进了迎面的黑衣人的心口。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退开来。
其他三人见同伴受伤,攻势更加凶猛起来。肖逸清胸前和腿上都受了伤,剑也折断了,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几个踉跄的闪身后体力不支,已经是退无可退。
已然绝境,一道卷着焰火的黑雾却突然呼啸着从竹林外直直冲入院落,那黑雾所过之处都带着猛烈的威压,院中的一众人霎时便被压的半跪在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沙琪娜看到那团黑雾,心中一慌,迅速悄悄对那四人使了个暗号示意他们离开。奈何四个黑衣人被威压震的根本一动不能动,逃离无能。
黑雾化形,金丝玄服的高大身影落于众人之间,周身还带着未燃尽的暗火,将受伤的肖逸清隔在了身后。
“云郎。”
一声云郎叫的娇弱凄楚,肖逸清微微抬眸朝眼前男人的背影望去。只见着那背影并未回头看他一眼,而是寻着这声云郎而去。
肖逸清睫毛微微颤动,胸口那一寸伤,仿佛会往内里漫延,渐渐腐蚀,越痛越深。
“怎么受伤了?”男人低沉的嗓音悦耳温和,俯身轻轻将女人搂进怀中。
肖逸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雪白的衣衫,染了一大片的红,五个夺目的血窟窿,是那么触目惊心。
“我听闻霜风仙人在这里种了很多魔域里难得一见的各界花草,就想来看看。谁知我不过是见他种植的妖族魅影蝶花出奇的美心觉亲切勾起思乡之情,想近距离看上一眼。他就趁我不备拿竹剑刺伤了我。”沙琪娜依偎在肖尘的怀里,眼泪汪汪的啜泣。一副受人欺负的柔弱姿态,哪里还有刚才的蛮横嚣张。
“是这样吗?”肖尘抬目冷冷逼视着随公主一同而来的宫女。
“是是这样的。那那奴隶不由分说上来就刺了公主一剑,还刺伤公主双膝逼迫公主对他下跪。”宫女被盯的心虚,结结巴巴的偏袒着沙琪娜讲。
肖尘低头看着沙琪娜委委屈屈的一张哭泣的小脸儿,眼神间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