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阳台门走出去,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台不算小,其他人家基本上都将它封成了一个小小的房间,以求空间的最大化。只有辛辰的阳台保持着开放式格局,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几盆茉莉正开得香气四溢,一株文竹不可思议地长到了快一米高,一只大瓷盆里种的石榴此时已经结出了累累果实。靠一侧的一个木架上摆的全是不同颜色的月季,花开得十分娇艳,另一侧花架上则摆放着四季海棠、绣球花、蔷薇、米兰、天竺葵。这个阳台俨然是个郁郁葱葱的小小花园,唯一煞风景的是,阳台外罩上了一个粗粗的铁制防盗网,好在顺阳台栏杆一直爬藤上去的牵牛花长势极好,一朵朵的紫红色花朵此时闭合耷拉着,多少让防盗网不那么刺眼了。
他揭开阳台一角的小水缸盖子,舀出水灌满大喷壶,然后开始浇花,暮色之中,水线均匀细密地洒下去,晶莹的水珠在花瓣、叶面上滚动滑落。
甚至这个阳台也不复当初了,以前这里什么花都没种,只放了两只旧藤椅,路非和辛辰曾坐在这里,看着对面同样灰扑扑的楼房聊天。
他一直认为,他的记忆很可靠,然而这半个月,哪怕下着大雨不用浇花,他也会上来独自坐上好长时间,却找不到一点旧日痕迹。他不禁开始怀疑,盘桓于他心底的那些回忆,究竟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这时,一群鸽子从阳台上方掠过,路非放下喷壶,透过牵牛花茂密的叶子望出去,鸽子飞远,再盘旋着飞回来,以几乎相同的角度和轨迹再度掠过他的视线。
“我最恨对面吕伯伯喂的这群鸽子,天天在我家阳台上拉屎,脏死了,一大早就咕咕叫,吵得人睡不着。”少女辛辰曾这样控诉。
那么终究还是有一样东西没有变化吧。
身后传来辛辰轻轻的笑声,“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倒是很喜欢这群鸽子了。”
辛辰这次参加自驾去西藏,和户外俱乐部另外七个人分乘两辆越野车,途经30余个大小城市,行程近8000公里,差不多半个月没好好洗澡。她早已习惯户外的卫生条件,一辆车里坐四个人,小小的空间反正全是浑浊的味道,大家也就嗅觉麻木,谁都不至于嫌弃谁。此刻她彻底洗头洗澡,擦了护肤品,出来顿时神清气爽,简直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路非回过头,站立在灯下的她穿着白色t恤,牛仔五分裤,半干的乌黑头发披在肩头,闪着健康的光泽,那个浴后的面孔干净清透地显出一点红晕,明亮的眼睛上睫毛纤长而浓密地上翘着,嘴角以他熟悉的弧度微微挑起,左颊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她和他拥有一样的记忆,她甚至清楚他正想到什么,一向倨傲冷静、不动声色的路非再次意识到,他在她面前,总能暴露出情绪的波动。
“这些鸽子再没吵你吗?”
“一样吵,可是突然有一天,”辛辰漫不经心地说,“我习惯了,什么都敌不过习惯。”
路非仍站在阳台上,这时外面暮色已经渐浓,半暗光线中看不出他的情绪,“做这么个笼子干什么?实在太难看了。”他反手指一下阳台外焊的防盗网,看上去确实像个大号鸟笼。
“有一阵子小偷很猖獗,我得留地方种花,不想封闭阳台,不得不装这个,安全比美观来得重要嘛。”
“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住这里,小笛那边不是空着房子吗?那一带治安要好得多。”路非皱眉。
“自己有房子何必要去住别人家呢?而且一个人住比较自由,我猜笛子也这么想。”
“这一片住宅马上要拆迁了,你有什么打算?”
“早着呢,拆迁的风声传了几年,每回都是雷声大雨点无。”
“我所在的公司和拿下这个地块的昊天集团已经确定了风投融资方案,这回雨大概很快会落下来。”
辛辰怔住,停了一会儿,耸耸肩,“看拆迁补偿多少再说,不至于会沦落到去睡大街的。去吃饭吧,我饿了。你还在这边待多久?我请客,算给你接风加送行。”
“我这次回来,应该是长住了。”
路非的声音平静,辛辰却仿佛吃了一惊,她睁大眼睛看着路非。路非可以清楚看到,她的眼神突然黯淡,终于掠过一点超出惊讶的情绪,随即转移视线。“是吗?”她的声音蓦地低了下去,“哦,那好。”
她转身走到玄关鞋柜,拿出一双深金色平跟芭蕾鞋穿上,然后抬头,神情恢复了正常,笑道:“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这半个月吃的接近猪食,好饿。”
路非开车到靠近市中心商务区的一家餐馆,这里开张一年多,生意始终不错,菜式包容了本地及粤菜风味,并不算特别,但装修精致,是附近白领喜欢的情调,比一般的中餐馆来得安静一些。
辛辰曾有个让人瞠目的食量,那样纤细的身材,却怎么吃都长不胖。而今天出乎路非的意料,她尽管强调自己很饿,点菜时也很有兴致,但胃口并不像预告的那么好,一样样菜上来,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