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五,天阴,云低,却不见雨。
从景仁宫里出来后,余莺儿未与甄嬛结伴,而是恰巧同丽嫔一道,慢悠悠走着。
丽嫔瞥身旁人一眼,心中有些忿忿,却也没有表露,她虽不喜欢昭嫔,却也认得清情势,现连华妃都奈何不了她,她又能如何。
她们二人一居东六宫,一居西六宫,本不同路,但昭嫔说近来六阿哥偶有夜咳,想去宝华殿为六阿哥求一道平安符,所以正巧顺道,她们又无甚大的冲突矛盾,总不至于一前一后太过泾渭分明,而且若同道,她现在也只能走在昭嫔后头,不想面上太难看,也便一起走了。
所幸昭嫔这人也还算懂事,知道她资历深,虽有了皇子和协理六宫之权,倒也客客气气知道点礼数,不敢在她面前摆什么姿态。
长街上人来人往不多,并行的脚步声清晰。
“听说曹贵人身子愈差了,江太医都在那里夜守,丽嫔姐姐一向与曹贵人交好,想必心中也很不痛快。”余莺儿低低叹息,“皇上前些时候去看了她,心绪也一时低沉。”
“我与她多年相识,自然也难受。”听了她的话,丽嫔违心道,她又多看了余莺儿两眼,心思一转,突皱眉作出一副伤感模样,“正好我也与你一起去趟宝华殿,也是为她祈福,可怜的温宜啊,唉,真是心疼这孩子。”
丽嫔心里盘算起来,她早眼热曹贵人许久,若她有了温宜公主起码能抓住皇上的心,多来启祥宫几趟,那时候听曹贵人时日无多,她火急火燎去求了华妃,华妃也只说到时候会帮她说说情,可这端妃、敬嫔都没孩子呢,谁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她自己也总得费些心。
这昭嫔陪在皇上身边多,话又有分量,她性子一向柔婉,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因华妃针对她而转来怨怼自己的人,就算不是帮她,这实话实说总也行吧。
还是得多让别人看看自己的善心慈爱才好。
丽嫔突然觉得自己甚是聪慧,思虑周全,也不等余莺儿开口,又自顾自说起,心痛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与她自王府起相识也这么多年,一直以姐妹相称,温宜玉雪可爱,我自己膝下寂寞,便也格外疼些,谁知天意弄人。”
丽嫔边说,边偷打量余莺儿的神色。
余莺儿当没看见她拙劣的演技,只担忧着说,“温宜公主我也见过几回,的确讨人喜欢,皇上向来也疼爱。现下公主为避病气挪去了阿哥所,虽有乳母宫人伺候着,但到底没有额娘在身边,也不知这孩子冷热的,曹贵人病中怕也是挂念的紧。”
“你这么一说也是,晚些时候我本就要去看温宜,也正好告诉告诉那些下人,该好好照顾公主,别以为她额娘病着,就一时松懈了,宫里多的是人疼爱着温宜。”丽嫔道。
“姐姐心疼公主之心,想必曹贵人知道了,病中也可欣慰些许,皇上也能放宽些心了。”余莺儿说,似乎信了丽嫔的一片真心。
丽嫔不敢表了得意,她自觉若将这些功夫做足,便是势在必得。这又是为曹贵人祈福,又是去看望公主的,这几日也该多多去曹贵人那陪着,好让人知道她是多么关心这对母女,传到皇上耳朵里,也就能对她放心了。
她没有察觉出有任何不妥,一时踌躇满志。
等到了宝华殿,她们各自虔诚跪拜,再去法师那取了东西便分道扬镳。
丽嫔午后又去了一趟阿哥所,听说亲自哄抱了温宜公主好一会,还带了几件粉绣小衫去。
到了晚间,还去了曹贵人居所陪了许久。
从这日起,丽嫔几乎每日频繁去见曹贵人,似是极其关心她的身子。
转眼到五月尾了。
眼见了曹贵人即将要断气,丽嫔心里颇为畅快,觉得上天也在顺她意,这紫禁城里不知打哪吹来的一阵东风,她的体贴举止已然传遍了合宫,想必皇上和太后必定满意。
六月初日,群芳落尽,红瓣入泥。
未时三刻,曹贵人有了气力,挣扎着坐起,要见温宜公主。
殿中围满了人。
卫太医去禀明了帝后,皇后劝说终归是不吉利,皇上沉默过后,还是坚持去了,其余嫔妃得了消息,有忌讳的,也有不在意的,6续也来了几人。
这里向来门可罗雀,今日难得热闹一回。
宫人去抱了公主来,曹贵人眼里亮起死前最后一点光亮,她消瘦的手紧紧抱着她的孩子,泪落了满脸,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
公主不懂,只觉得额娘的手收得好紧,痛,她呀呀哭了出来。
曹贵人为她着急抹泪,嘴里着残破的声音,开始轻轻哄她。
“温宜乖。”
“温宜乖。”
应该是这句,听不太清了,她病久了,药性已经伤及了喉咙。
在场众人侧目,不忍再看,许是有孩子的嫔妃更见不得这样的事,昭嫔眼圈微微泛红,可见是同为人母,更能感同身受,一时真心难过。
华妃忍不住看她,心底无语,她面上微沉,不多悲伤,却也合宜。
敬嫔知道她这时候不能不来,她默默在一旁,没有出声,脸色隐隐痛惜。
丽嫔心绪波动似乎最大,她紧拧着帕子,满脸不加掩饰的伤心。而等曹贵人彻底失了生机,那一刹那,装出来的悲痛掩盖不了她眼中乍现的精光。
她的心沉浸在莫大的欣喜中,没有看见一道凝结了寒意的眼神,森冷看向她。
“皇后身子还未好全,华妃,昭嫔,好好操办她的后事。”
胤禛收回视线,轻捂住温宜的眼睛,抱着她往外走去。
六月初一,申时,曹贵人殁,追封为曹嫔,温宜公主暂留阿哥所,皇上格外宠爱,宫人莫敢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