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放學,都能在教學樓與教學樓之間的橋樑上看見一整個完整的落日,像完整的桌球,從天上墜下來。
他那時還算是個年輕人,對美的事物還有一點追求,因此他每天放學都走這條路,和他一起走的,就是蘇風眠。
只不過蘇風眠會等他離開了才過橋,季知非會上教學樓看他,每天都看,好像在確認,蘇風眠今天是不是還在喜歡自己——蘇風眠大抵是不知道季知非有在留意他的動向的。
「嗶嗶——!」
季知非的思緒飄得很遠,他都沒注意到前方的車已經開了,後方的車則催債似的催他開走。
他乾脆把車開到了蘇風眠學校門口,來的時候也不順暢,堵了小半天的車,開到學校門口都已經七點多了,他估計自己今天也等不到蘇風眠——他壓根不知道蘇風眠來上班沒有。
他把車開上停車坪,剛開上去,保安就來了。
「開開窗。」保安敲了敲季知非的車窗。
車窗降下來,季知非說:「我等人。」
「不能停太久。這是校門口,現在也不是上下學時間。你孩子幾班的?」
保安大概是誤會他來等學生的了。
「不是,我是來等一個老師,蘇風眠老師,他還在學校嗎?」季知非問。
保安想了想,說:「你連他上沒上班都不知道?」
「呃,因為,因為他欠了我錢,我要來要債,但他不接我電話。」季知非胡亂編了一句。
保安算是一個老實人,他說:「蘇老師怎麼可能欠帳不還,一定是誤會,我幫你打電話叫他來!他就在學校呢,今天還沒下班!」
「謝謝大哥。」季知非有些緊張。
保安馬上給蘇風眠打了電話,季知非趴在車的窗坎盯著他,聽到他說了一句「餵」,暗暗提起一口氣。
「蘇老師,你好,我是劉保,啊你知道是吧。」保安說,「有人在校門口等你,說是你欠了他錢,你看你能不能來處理一下?別讓他停在這了。」
「啊?我當然相信你沒欠錢,說不定是誤會呢,你來一趟吧,好,好,謝謝啊!」
「行了,他馬上來,解決完問題就開走吧。」保安對季知非說。
「多謝大哥。」
蘇風眠掛了電話,對身旁的學生說:「你先回去上晚修吧,我有點事,待會再上來。」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欠了錢,一路小跑,跑到校門口,保安揮了揮手,指了一輛車:「在那。」
他看一眼車牌,這一串熟悉的數字,讓他只想掉頭走人,奈何被保安攔住了:「誒誒蘇老師,你配合一下處理吧,這校門口不能停太久的車,何況人說是來找你的,我們也不好驅趕。」
他不知道季知非是怎麼想到這些理由的,想著這個,他覺得有些滑稽好笑。
蘇風眠只好過去了,不意外地看見季知非坐在車內,他看到自己,先是愣了愣,對視很久,隨後才說:「上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蘇風眠沒有拒絕,他坐上車,坐在副駕駛位,一直不說話,看季知非到底會開去哪裡。
但是這個路越開越偏僻,路上的車也越來越少。
他有點疑惑,沒忍住問:「你要去哪?這都開到城郊了。」
「去墓地,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
蘇風眠「哦」一聲,望向窗邊一排排晃過去的路燈,他按下車窗控制鍵,窗戶勻降下來。
晚風便拂在他臉上,吹得他的碎發往後飄,他腦袋往後仰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吹了挺久的風,蘇風眠被風吹得有些涼,又將車窗搖上,轉頭看看季知非,他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車子不疾不徐地開到了墓地入口,但是墓地今天已經關門了,晚上不允許外人入內,門口也有值班的工作人員。
季知非第一次晚上來這,他並不知道晚上這裡不開門,他皺了皺眉,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麼做。
蘇風眠偏過腦袋看了看他,季知非很失望,不過他失望的表情還是很少見的,像一隻委屈的小狗。
「墓地晚上一般都不開門。」蘇風眠說,「你是不是不知道?」
「你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季知非的語氣里透出一點責怪和委屈。
「。。。。。。對不起。」
季知非不吭聲,熄了車引擎,空氣安靜得能聽到外頭的風聲,過了一會兒,他低眸看著方向盤,低聲說:「我沒有女朋友。」
「嗯?」
「你肯定看我手機了,所以才不想理我吧。」季知非補充道。
蘇風眠愣了愣,季知非的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他只好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不是要你跟我道歉。」季知非有些急了,他乾脆直截了當地把要講清楚的話全盤托出,「你聽著蘇風眠,第一,我沒有女朋友,去世的是我的病人,就在這裡,你看到的那條信息,是我同事他腦子不行,他總幻想我和這個病人有什麼關係,其實沒有,哦不,硬要說有,也是很久前的事了,不值得一提;
第二,我和你上床不是只想和你上床而已,我知道你肯定還記得十幾年前的事,讀大學的時候,是我對不起你,我當時對戀愛沒有初步概念,說到底就是性意識啟蒙得晚,長了器官不長腦子;
第三,你以後不要說不見就不見了,你成熟一點,雖然你不成熟也沒關係,但是我找不到你,我會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