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玥跨過碎瓷片往裡邊走。
這處院子很大,可惜到處長滿荒草,一棵桂花樹已經枯死,倒是五棵桃樹還活著,長得極好,枝葉間掛著一顆顆即將成熟的桃子。
楚明玥從那些桃樹下慢慢走過,仰頭打量一個個粉色桃子。桃子顯然被精心照顧著,擦得乾乾淨淨,沒有蟲子,亦沒有鳥啄的痕跡。
這個院子裡的房子有很多,有一半的屋子房梁已經塌陷,瓦片砸落滿地,到處結著蛛網,四顧下來,唯有西北角的兩間矮屋乾乾淨淨,像是住人的。
依照大庭院的結構,西邊的矮屋應是堆放雜物用的,此時,屋門上懸掛著一塊打著補丁的破布,已經看不出布本來的顏色。
那塊布被掀開,走出一個六歲左右的男孩,男孩的臉髒髒的,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正木然地看著楚明玥。
「長生,你母親還好嗎?」楚明玥走過去,蹲下同這個叫長生的男孩講話。
長生垂下眼,通身都寫滿毫無生機的喪沮,他聲音平平,「還沒死,被藥吊著。」
楚明玥似乎是習慣了,她拿出在馬車裡準備好的錢袋子推到長生懷裡,「我來給你和你母親送些銀兩。」
長生接過錢袋抱在懷裡,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他就那麼垂聳肩得站著,不發一言,懷中沉甸甸的金銀並沒有為生活拮据的他帶來喜悅。
「你母親呢,我去看看她。」楚明玥站起,順手摸了摸長生毛茸茸的腦袋,長生不躲不避,對這個傳遞親昵的動作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漠然接受。
「她發病了,不清醒。」長生掀開布簾往裡走,楚明玥跟進去,留半夏和丹秋在屋外。
屋子裡光線很暗,窗戶上都掛著和門帘一樣打著補丁的布。
裡邊的家具陳設樣式都是極好的,看得出是宮制,只是全部落滿厚厚一層灰塵。
長生走到靠牆的紅楠餮紋翹頭長條案前,踩著一個小方墩把懷中的錢袋子放上案面,又跳下矮墩引著楚明玥往裡屋走。
「我母親瘋得很,她不會想見你。」不屬於六歲孩童的淡漠語調從這個消瘦孱弱的孩子口中說出。
楚明玥並無計較,她掃過屋中陳設,四角方桌上一個雕花精美的食盒落著厚厚灰塵,這是她上次過來時帶來的。
「妖女!你這個心狠手辣的妖女怎還活著!」
楚明玥剛走進裡屋,床榻上那個形容枯槁的女人掙扎著滾下床榻,向她爬來。
第45章45、45
長生把那個女人扶起來,推回床榻上,明明是六歲的孩子,不知道是如何有力氣扶起他母親的,許是他母親真的太瘦了吧。
「你都這樣了,又對她做不了什麼。」長生的聲音平平淡淡,看向女人的眸子任何暗淡無光。
女人撐著床榻半起身,依然在咒罵,和楚明玥每回來時都一樣。確切地說是和發病時一樣,她不發病時是膽小怯懦的,不敢抬頭和楚明玥講話。
楚明玥走近床榻,打量著榻上女人,她比上一次見到時又瘦了,臉頰凹陷,嘴唇乾癟,眼睛憤怒地瞪過來,那道憤怒的光倒是成了她渾身上下唯一有生氣的存在。
楚明玥站在那裡靜靜等了一會兒,女人罵累了,一頭倒在裘枕上大口喘息。
「請大夫了嗎?」楚明玥問長生。
「沒有,她這副樣子不敢請大夫來。」長生平淡回答。
楚明玥的視線落在留有藥渣的藥罐上,「那這些藥是怎麼抓的?」
「還是上回你過來時,帶來的那個大夫給開的方子,一直按那個藥方抓藥。」
楚明玥蹙了蹙眉心,這個六歲的孩子,從說話到神情、到體態,都不似一個孩子該有的模樣。
他從三歲住進這裡,不許出門,無人陪伴,尚要忍耐時而瘋癲的母親。
這種忍耐耗光他所有的生機,撕裂他純真的孩子氣。他變成一個冷漠又沮喪的人。
「過幾日我帶大夫過來再給你母親瞧瞧。」楚明玥努力勾起唇角,使自己看起來親切無害。
長生輕微眨了下眼睛,沉默注視著楚明玥。
「怎麼了?」楚明玥笑著走過去,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
長生不躲閃,只是問一聲:「你當真認為她還需要活著嗎。」他扭頭看向床榻張著嘴巴大聲呼氣的女人,「她這個樣子,死了才更好。」
楚明玥心底一凜,輕輕收回手,漫不經心握緊了手指,「她是你母親,不能這麼說,她若去了,你在這世上就再無親……,無母親了。」
楚明玥的聲音頓了頓,她用錯了詞彙,這個孩子在這世上是有親人的,他的親人一言九鼎、權傾九霄,他的親人生而王侯,永生富貴。
只不過,他和他母親是被遺忘的存在,被刻意遺忘在奉化末年。
他的父親,是先帝皇六子恆王。是唯一一個在先帝尚於人世時,意圖逼供奪位的皇子。
可惜那個時候的奉化帝早已久病昏迷在大明河宮的龍榻上,那一場無疾而終的宮變未激起任何水花。除了諸多皇子,甚至於不站隊、不結黨的朝中大臣都不知。
這是一場註定要失敗的瘋狂宣洩,亦是孤注一擲得玉石俱焚。
恆王知曉,宣珩允登基,他亦無活路。
他曾經,在打下次戰功、被奉化帝於紫薇殿給予極高褒獎的時候,得意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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