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自小身體康健,就連十三歲初來小日子,亦是無知無覺平安度過,她和半夏那時候說,郡主是被菩薩保佑著的,菩薩都看不得她受苦。
可自打四年前楚明玥小產之後,每回小日子,就落下這腹痛的毛病,湯藥、補藥沒少喝,卻總不見效。
女醫官的藥膏倒是真能減輕腹痛,只是每次塗上,總要細細按摩,且藥效管的時辰總不長久。
方才楚明玥正用食,突然面色不對,丹秋點著指節一算,就是今日。
「腹誹詛咒可是一點用都沒有哩。」楚明玥遞出去最後一個瓷瓶,學著兒時的語氣拖長音調笑言。
「郡主,奴婢就是氣不過,他怎還來糾纏。」
帳外響起瓷瓶被收進妝奩的聲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來,無人攔得住,說清楚就好。何況最後,你和半夏不是把人請出去了嗎。」楚明玥系好寢衣的細帶,翻身側躺,身段慵容如畫。
她閉眼輕笑一聲,聲線嬌懶,「往常你二人總是怕極他,怎得今日有這等以下犯上的勇氣,他若較起真來,可是殺頭的罪咯。」
妝奩合上的聲音猛地一響,「奴婢不怕,郡主好不容易得自由,奴婢不想郡主再回到似囚籠的後宮。他今日突然就改了性情,做低服軟,若不儘快趕他走,奴婢怕……」
「怕本宮耳根子軟心也軟。」楚明玥輕輕打個呵欠,接話,「往事如煙,浮生一夢,丹秋你放心,夢醒了。」
丹秋點一點頭,聽羅帳內安靜下來,她輕手輕腳繞過那扇桃木六扇折屏,無聲無息侯在外間,等郡主午憩轉醒。
青瓦下懸掛的五連珠琉璃風燈時而晃動,撞出細碎清脆的聲響。
楚明玥枕著裘枕輕輕翻身,濃密髮絲隨意在裘枕上散開。
耳畔隱隱傳來山澗清泉流淌而過的聲音,繼而,泉水恍惚漫上床榻,寢衣盡濕。楚明玥慌張睜眼坐起,掀開綢被,只見身下殷紅一片。
屋內宮婢熙熙攘攘,太醫惶恐不安,丹秋和半夏臉上掛滿淚珠,滿堂喧囂。
明知是夢,楚明玥的心無端跟著就緊張起來,彼時還在東宮,她才二十一歲,第一次有孕,她的母親去得早,沒有人告訴她如何坐胎,滿目血紅,她怕極了。
同時,愧疚不安又從心底泛濫,她沒有護住他們的孩子,抬眸望去,多到數不清的面孔里,沒有他的影子。
先是崔旺的聲音,再然後,屋裡諸人自覺退開,讓出道路。宣珩允一身玄色便服從外趕回,步履匆匆。
他止步於床帳前。
「宣九,」楚明玥手臂無力撐著床榻,半坐著仰頭,「對不起,我沒有護好我們的孩子。」
宣珩允垂手而立,斂眸半晌,溫聲道一句,「太子妃好好休息。」話落轉身離去,步履倉促。
留下楚明玥滿目愕然。
聒噪的喧鬧聲仿佛從雲海傳來,飄渺、不真實,聲音由遠及近,漸漸地,楚明玥聽出那是半夏的聲音。
她看著眼前夢境,突生厭煩,這些往日不平,她早已放下,喜或悲皆不值介懷,往日雲煙怎還不請入夢,惱人。
轉念又一想,許是身體不適所致,是她這副身子經年累月累積出的習慣,這麼一想,就不惱了,過去種種,皆是她楚明玥人生里的行跡,好的、不好的,盡數接納。
而如今,她只願遺詔廣告天下。,,?,,。
如此,她眉頭舒展,輾轉翻身,這一動,夢境便碎了。
楚明玥睜開眼睛,摸一摸額頭,摸到一層濕意,竟是出了一層細汗。
她撐著手臂坐起,逐漸聽清半夏在外間,正忿忿不平和丹秋說著什麼。
外邊二人聽到羅帳里的動靜,趕緊過來,一人一邊掀起煙紗帳幔用白玉月牙鉤子掛住。
待看清楚明玥寢衣半濕,半夏一聲驚呼,「郡主又做噩夢了。」
她趕忙從紫檀暗八仙立櫃裡拿出一身乾淨寢衣,服侍楚明玥換上。
「算不得噩夢,不過往昔而已。」楚明玥展容淺笑,「你在念咕何事,何人又惹到你。」
半夏扭頭,看一眼身後丹秋,她抿了抿唇,一咬牙瞪眼道:「陛下明明已經走了,不知怎的,又獨自折回,楞是說南巡的人馬落在後頭,他如今身份不明,入不了驛館,要來咱們這裡借住幾日。」
丹秋聽著一陣猛點頭,「奴婢先前明明瞧見過張領,人怎就丟下陛下不見了。」
楚明玥聽後只覺稀奇,他這樣的人竟會使性子了。
「陛下人呢?」楚明玥踩上繡履站起,左右扭動活動腰肩。
「在行宮門前,何飛不敢妄動,一直僵持著。」
楚明玥鳳眸撩起,往窗外看一眼,天際初見夕陽嫵態,「幫本宮梳妝,總不能一直這麼僵著。」
*
馬不停蹄趕幾日路,今日又滴水未盡,被紅橘夕陽一晃,宣珩允只覺頭暈目眩,但他的胸腔里,尚封抑著鼓動不安的磅礴情緒。
嚴守原木大門的何飛知曉了宣珩允的身份,倒是克制有禮。
但當宣珩允欲提步往門內走,「颯」一聲響,冷刃出鞘,利刃映著夕陽,泛出詭異冰冷的紅芒。
何飛挺胸昂,中氣十足,「陛下恕罪,吾等受先帝令,惟昭陽郡主之命是從。郡主既請陛下回,吾等萬不敢請陛下入。」
宣珩允冷眸掃過刀鋒,提步又邁出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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