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話嗓門大,馬車裡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丹秋氣得眉毛眼睛擰成一團,還要壓低聲音,「這城門司可真夠放肆,莫說是郡主,就是真的崔氏小姐,哪家容他說下車就下車,莫說是戴帷帽,就是露出一片衣角讓他有意瞧了,都得要他薄命。」
楚明玥纖白指節挑開簾幕一角,透過縫隙往外看了看。
「什麼衣角不衣角,本宮何時做過大門不出的嬌閨小姐。」楚明玥輕剜丹秋,唇角梨渦若隱若現,「你看這個指揮使的站姿,他年輕時是綏遠軍。」
丹秋一詫,接著又慌了。
楚明玥幼年時騎著定遠侯送她的青驄小馬,時常似一道霞飛溜進郊外的軍中跑馬場,小馬的脖子上,總要掛幾壺好酒,迎面撞上從操練場下來的將士,拋過去一壺,再留下一句「別告訴我啊爹」。
定遠侯府上的小郡主明媚張揚,綏遠軍里見過那一抹燦爛紅裳的,不知道有多少。
「郡主。」丹秋拿出預備好的帷帽,局促不安。
楚明玥接過帷帽,撇她一眼,「怕什麼,沒準兒是看著本宮長大的,說不準喝了本宮幾壺酒呢。」
說完,她輕輕按了按丹秋手背,戴上帷帽。
丹秋掀開馬車簾帷,彎腰出了馬車一躍落地,隨之,車內伸出一隻皓白手腕,丹秋探身扶著。
「且慢!」少年人乾淨利落的嗓音伴隨著「踢踏踢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手腕收回車內,丹秋放下簾帷,循聲往車隊後方看去。
朦朧人影晃晃悠悠,騎馬過來,近了,眾人才看清,騎得竟是頭小毛驢。
崔司淮勒一下手中韁繩,小毛驢在眾人面前停下,他踩著馬蹬慢條斯理從驢背上下來,又抻了抻袍擺。
「大理寺崔司淮。」
城門司指揮使皺眉,審視著那頭小毛驢,毛驢的額心一搓白毛,脖子上掛著啞鈴,是傳說中大理寺少卿的驢子。
他放下疑慮,兩手抱拳,「末將叩見崔大人。」
看守城門的士兵一看,連連見禮。
崔司淮輕咳一聲,板起臉故作厲色,「馬車裡的人豈是爾等說看就能看的,嚴冬守門不易,當心著半生風沙肅雪,最後卻沒了機會享清福。」
說罷,他胳膊一伸,手裡舉著的是一枚金魚符。他端出的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不是崔氏嫡子。
城門司指揮使緘默一息,拱手俯身道:「謝崔大人提點。」
「放行——」
半夏朝城門司道一聲謝,坐回馬車裡,車馬再次動身,一次穿過高大威嚴的朱雀門。崔司淮騎上小毛驢,跟在楚明玥那輛馬車後面。
城門司指揮使站在柔黃的燈光下,凝望著那隊車馬踏上南下的路途。他的頭頂落上一層薄雪,和原本就半白的頭髮幾乎融為一體。
他就這麼站著,直到空氣中那縷甜膩的紫沉香徹底消散,渾濁的眼眶才生出一層水霧。他怎麼可能故意刁難,他不過是想確認憑空生出的荒唐猜測。
他不怕得罪當朝貴,不怕得罪崔氏,他只想替楚將軍看一眼,那是楚將軍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啊。
尋常人家怎麼會聞過紫沉香呢,那是貴胄高門才用得起的東西。是那年尚在綏遠軍,他從操練場下來,一身酸汗未來得及洗。
楚將軍家的小郡主騎著她那匹小馬跑過,紅袖一揚,一個掐金的蓮花纏枝香囊球落入他手中。
「阿爹說姐姐要出嫁,這是阿玥送給劉家姐姐的薄禮,乳姆說要掛喜服上,順遂如意。」
小郡主的聲音暖洋洋的,就像初夏清晨的陽光。他回過神的時候,郡主的小馬已經跑遠了,馬脖子上掛著的酒葫蘆碰撞著響一路。
指揮使低頭,拇指抹去眼角濕潤,突然「呵呵」笑了起來,越笑眼眶裡水霧越深。
而楚明玥的車隊,終於離開城門士兵的視線,拐入另一條路。
「他怎麼來了?」半夏搓著凍紅的手指呼氣,「難不成是特意來解圍的?」
楚明玥重靠回軟墊上,唇角勾起一抹笑,「崔少卿方才可並未替本宮證明身份,半點兒崔氏的光都不讓沾呢,小氣。」
她掀開簾帷往身後看,皇城被拋於身後,徹底籠罩在雪絮紛飛的夜色里。
「就在這兒停吧。」楚明玥放下簾帷,輕輕嘆一口氣,似是要吐出所有不悅過往。
車隊在小路上停下。
窄路偏僻,人蹤罕至,是以道路上的積雪也堆得厚,禿枝上壓著鬆軟雪峰,在晦暗的月光下影影綽綽。
楚明玥躍下馬車,身上披著霜葉紅羽緞斗篷,帽檐上一圈白狐狸毛把雲鬢盡數遮擋,一根頭髮絲都不會被夜風吹著。
她佯怒道:「崔少卿是不放心本宮,趕來盯著本宮滾遠點的吧。」
崔司淮一手牽著他的小毛驢,竟是認真的點了點頭,「微臣不解,娘娘出此下策,當真就要去過隱姓埋名、躲躲藏藏的日子?」
楚明玥眸光一亮,被帽檐攏著的精緻小臉上浮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誰人說本宮要隱姓埋名?」
崔司淮詫異撫了撫下巴。
「勞煩崔少卿。」楚明玥右手從斗篷伸出,手上拿著一個做工精巧的長形檀木盒,「把盒子裡的東西轉交陛下。」
崔司淮伸手未接,而是指尖一挑,掀開了蓋子,撇一眼盒內,笑道:「娘娘既是一走了之,就別再給陛下留那些肝腸寸斷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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