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的信给她亲爱的哥哥又添了一重痛苦,达西先生确认,郑重的道歉、默默的关怀小姐、讨好她的家人、以及替她解决麻烦,都不足以弥补伤害。
他
爱她,当胜过一切规矩桎梏。
‘我早该知道莉齐小姐希望得到怎样的对待,不是吗?’达西先生想,‘我尊重她,像尊重我自己;我保护她,像保护父母子女;我爱她,真实纯粹、平等契合,共同经历、不离不弃。’
达西先生终于踏入了内瑟菲尔德,寒暄过后,大家都非常识趣的给他留下了一些空间:宽敞的休息室里,除了像柱子一样的拉卡沙,只剩下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刚刚因为陶丽丝的事情暂时逃出“威廉先生”带给她的苦闷难过,就不得不直面这位厚着脸皮来拜访的罪魁祸首。
小姐根本不愿掩饰自己的冷淡:“我以为在达西先生道歉的时候,已经足够明白的表达了我的意思?”
“我不接受您的道歉,也请您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冷冰冰的话,带给两个人痛苦。可伊丽莎白只要想到威廉先生,就难过的要命——她两辈子第一次付出爱情,几无保留,却变成了那个偷盗别人奶酪的小人,纵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可这个坎实在过不去。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伊丽莎白总是在想,威廉先生怎么会是达西呢?他们两个的性情根本不一样,威廉先生害羞、幽默,真诚又平等的对她,怎会是那个高傲的达西先生呢?但事实总是愚弄凡人,伊丽莎白只能强迫自己正视。
达西先生英俊的面容显然很落寞,他低低的说:“我
并非来强求你原谅。”
“莉齐小姐,陶丽丝的事情只是一个庞大阴谋里的一环——我本来只盼望你远离危险,可现在……”达西先生一顿,他知道自己心爱的小姐一定不会丢下她的朋友独自逃避。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请求你,请求允许我保护、帮助你,你得答应我不会独自涉险,好吗?”达西先生几乎是哀求的看她。
伊丽莎白感到巨大的不安,她连忙问:“你得到什么消息?关于谁?”一定是她最亲近的人。
达西先生沉重的说:“是萝拉小姐。她的家人要把她送往伯利恒。”
“不可能!”伊丽莎白断然道,“萝拉在陶丽丝关闭之前就离开学院,她即将和未婚夫结婚,他们用什么理由诬陷她得了疯癫症?”
“难道萝拉感染了黄热病!”伊丽莎白哆嗦着嘴唇,猛地站起来。
达西先生连忙双手按住她的肩,帮助她平静下来:“别担心,萝拉小姐并未感染黄热病。可这件事是事实,不仅有她的未婚夫,还有她的父亲,以及教会参与。”英国自亨利八世开始就是政教合一的国家,国王既是俗世的最高首领,也是教会的最高首领,而在君主立宪制确认之后,像达西家族这样没有头衔的豪富之家也从本地教会势力入手,渐渐把触角伸到了伦敦圣公会和政府议会。关于萝拉小姐的事情,就是达西家族扶持的一位牧师透露。
“什么时
候,又为什么?”伊丽莎白难以置信,她尖锐的说:“克里夫男爵唯利是图,那么那位随时要去见上帝、得靠萝拉养的病鬼未婚夫呢?他是子爵,以他的身体和头衔,保护萝拉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达西先生摇摇头:“如果有人告诉那位子爵,用萝拉小姐可以换得他的健康呢?萝拉小姐招惹事情的源头,是她拥有的产业。这件事情,也与陶丽丝学院和安妮女伯爵有关,女伯爵的宗教信仰不重,整个陶丽丝也是如此,包括学生们背后的家庭——可你得知道,这是一股多么巨大的势力,伯爵、富商、绅士,以及小姐们未来的家庭和子女。如果把这些人吸纳成为信徒,不管哪一个教派,都将很快崛起。”
“但教派之争只是表面上的,有人利用现在的纷争,在壮大自己。而这些人,或者说组织,他们很缺乏英镑,萝拉小姐就是被选中的一个牺牲品。在她正式结婚之后,将被送往伯利恒,她拥有的财富和产业,都将被合法侵占。”
“陶丽丝的很多学生都被针对成目标,这次的黄热病事端,只是个开头。他们似乎也知道病人的呕吐物并不太可能传染疾病,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逼迫陶丽丝学院关闭。”
一旦学院关闭,小姐们散落开来,更容易被谋算。
“费尽心机传播黄热病的人,当然会知道与病人或者呕吐物接触,并不能迅速传染
疾病。”伊丽莎白说,“要不然黄热病早就像在法兰西远征军队里那样迅速传播开来了。”
“——可你怎么这样清楚陶丽丝的事故。普兰夫人这么快抓住那个仆人,有你的原因?”小姐话锋一转,突然质问。本来莉齐就在怀疑,从女仆回禀给普兰夫人知道,到抓到被收买的男仆,时间可太短了。
达西先生苦笑不已,他的老猎人费奇暴露了,费奇在远远的保护伊丽莎白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男仆鬼鬼祟祟的动作。若非陶丽丝的小姐很快支使女仆发现了那些脏东西,已经被费奇告知的普兰夫人也会马上安排人清扫彻查。不过绅士心里不仅不羞恼,反而为心爱小姐的敏锐而自豪。
“不仅蚊虫,还有水蛭(注③),我得到的消息,有人用水蛭吸取了病人的血,用来传播黄热病。”绅士狡猾的转移话题,
伊丽莎白不寒而栗,上辈子根本没人会研究怎么扩大瘟疫,她也拿不准水蛭会不会携带病毒,造成传染。可这种行径,实在过于可怕。
“为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国教中有人参与,但英国国教一向比天主教宽松,这是新教的教义导致。据我所知,同属新教的福音派一直致力于改善社会,可圣公会却要整个伦敦陷入恐慌,用信徒的生命?”
绅士轻轻抚拍她的后背,沉默了一会才道:“越混乱、恐慌,越需要信仰和神。圣公会的一部分人认
为上帝在民众心里远去,金钱和科学使信仰败坏,他们需要一场劫难使圣公会重新深入人心——你知道,除了国王陛下身心忠于圣公会,连威尔士亲王都对‘天主教解放法案’不置可否。圣公会不仅要面临新教的其他教派的信徒争夺,还要警惕天主教重返英格兰,一小部分激进分子因此被蛊惑。”
“那么背后的人或者组织,他们想要得到什么?”
这次,达西先生沉默的时间更长,他说:“你听过一种理论吗?‘教育万能论’。”
“普鲁士的一位康德先生认为‘人之所以成为人,完全是教育的结果’(注④);法兰西先贤爱尔维修在他的著作中说‘人的天赋是平等的,遗传素质不存在差别,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人的性格、气质和精神都是教育的结果’(注⑤)。”
“他们在实践‘教育万能论’。我听说过里面流传的一些说法:上帝塑造肉。体,而我主宰思想;通过教育,下等人可以主握上等人;人人是我手中的木偶……”
“有一些人想成为‘神’,人间的神。”达西先生最后说。
伊丽莎白惊呆了,她想起上辈子流传的很广的一位美国心理学家华生说过的话:“给我一打健全的婴儿,我可以保证,在其中随机选出一个,训练成为我所选定的任何类型的人物——医生、律师、艺术家、巨商人,或者乞丐、窃贼,不用考虑
他的天赋、倾向、能力,祖先的职业与种族。”(注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