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童:“中中,就拿一碗的钱,你老兄真是个朗利人。”
掌勺人:“明个你再来喝,咱该是啥是啥。”
章童:“别管了,下次再来,喝汤打汤钱,吃馍打馍钱,不吃不喝不打钱。”
掌勺人和章童一起笑了。
离开大南门外的菜市场,章童蹬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回到了东大街自家的汤锅,对正在给喝家们盛汤的他爹说道:“汤我来盛,你歇会儿,尝尝这汤。”
章兴旺把手里的木汤勺交给章童,接过儿子手里的饭盒,问道:“咋样?”
章童:“咋样不咋样等你来品品。”
章兴旺坐到一旁,将饭盒打开,端起来就喝了一口,跟章童喝第一口时的表情一样,蹙了一下眉头后,一连又喝了两口,蹙起的眉头一直冇松开。
章童一边给喝家们盛汤,一边瞅着他爹,问道:“你觉着咋样啊?味道是不是怪怪的?”
章兴旺把饭盒盖好,说道:“回头再说吧。”
章童冇再多问,他已经压他爹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他爹有话要说,那要说的话还不只是一两句。
晌午头过罢,喝汤的人稀落了起来,显得空闲了一点儿的章童,坐到了一直坐在那儿冇动势的他爹身边,伸手要了他爹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后,问道:“爸,你觉着他家汤咋样?”
章兴旺又接上了一支烟,还是冇吭声,眼里飘着的云雾和嘴里吐出的烟雾交织在了一起。
章童催促道:“你咋不吭啊,说说,他家的汤咋样?有啥不一样的地方?”
仍旧处于琢磨中的章兴旺,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一样。”
章童:“咋个不一样法儿啊?”
章兴旺:“一嘴说不上来。”
章童:“咋叫一嘴说不上来啊?”
章兴旺:“就是一嘴冇喝出来。”
章童:“你都喝不出来,我才喝不出来。先不评价他家的汤咋样,还是那句话,内行喝门道,外行喝热闹,内行喝不出门道的话,外行喝的那个热闹,也能说明他家的汤被人待见。”
章兴旺把手里抽了一半的烟,往地上一扔,用脚跐(踩)灭,然后一拍大腿站起身,冲章童说道:“走,收摊儿回家!”
章童压他爹这句“收摊儿回家”的话里,明白了他爹不是冇话要说,而是有些话必须回家再说。于是他把手里的烟卷扔在地上用脚跐灭,随他爹说了一句:“收摊儿回家!”
爷俩把收了摊儿的物件拉回家后,章兴旺去到厨屋棚里取出两瓶酱油,一瓶老抽,一瓶生抽,然后分别倒进两个碗里,又不吭声了。
章童不解地问:“你这是弄啥啊?”
章兴旺想了想,说道:“你觉得,这老抽和生抽不一样在哪儿?”
章童:“生抽比老抽咸点儿,颜色浅点儿,味道鲜点儿。”
章兴旺:“还有呢?”
章童:“还有就是老抽比生抽稠点儿。”
“他家的汤色和咸淡,我觉得是这样。”章兴旺边说边将两只碗里的生抽和老抽倒进了一个碗里,将合二为一的生抽和老抽晃动了一番之后,把碗伸到儿子的眼前,“你瞅瞅,是不是有点靠?”
章童仔细瞅了瞅碗里合二为一的生抽和老抽,点了点头:“是有点靠。”
章兴旺:“不光是颜色靠,熬出来汤的酱油味儿也会比较靠。”
章童想了想:“我在喝他家汤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他家汤的酱油味儿不大一样,原来是生抽和老抽掺和到一起的啊。”
章兴旺:“酱油的用法都不是啥大问题,咱可以琢磨出来,关键问题还是在胡椒上。”
章童:“就是。他家汤里掌的确实是印度胡椒,这才是最让我犯隔意的地方,他家是压哪儿弄来的印度胡椒?这不是要呛咱的茬嘛!”
章兴旺:“呛茬说不上,就是让人心里隔意,用印度胡椒熬汤的,在祥符城里已经不是咱独此一家,生意倒不一定会受影响,他家锅支在城南,咱家锅支在城北,各自挣各自的钱,受影响的有可能是声誉。”
章童:“声誉?”
章兴旺:“对啊,天下无汤的招牌会不会遭别人笑话,都很难说。”
听了他爹的这句话,章童不吭声了。章童觉得他爹这话确实有道理,章家敢挂天下无汤的牌匾,不光是自认章家汤锅在祥符城里冇人挺头,就连寺门马家的汤锅也自愧不如,马老六恁噎胀个人,跟谁家汤锅都敢支膀(比试)的一个人,在章家汤锅面前他也得嘬住。章家汤锅敢挂天下无汤这块牌子,不就是因为有印度胡椒嘛,眼望儿可好,祥符城里又冒出一个掌印度胡椒的汤锅,可怕的是,冒出了第二家,就保不准冒出第三家、第四家来,一旦印度胡椒成不了祥符城胡辣汤的“镇锅之宝”,压“第一锅”的宝座上摔下来,时间一长,很难说章家汤锅会是个啥样儿。原因很简单,不管是东大街还是西大街,说到底都冇法儿跟寺门相比,别看人家马家汤锅里掌的不是印度胡椒,马家的锅只要在寺门跟儿一支,就凭东大寺那仨字,就要比印度胡椒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大得多。恁以为马家汤锅的那些回头客,是冲着马家的汤味儿去的?用封先生的话说,来东大寺门吃食儿的人,吃的不光是食儿,那些食客,大多是来享受穆斯林的生活方式和伊斯兰教文化的。话再说回来,章家汤锅要是支在寺门,就是借他八个胆,他也不敢挂出天下无汤的牌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