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教材是我一生做过最难的事
——《用好语文统编教材》《用好语文统编教材》即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前记前几年新冠疫情肆虐,蛰居简出,反而多写了几种书。其中包括《鲁迅作品精选及讲析》《温儒敏讲现代文学名篇》和《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自选集)》,还有《温儒敏论语文教育》(第四集)与《语文课改守正创新》两种。可能用力过猛,眼疾发作,毕竟年岁也大了,早该搁笔退休,多陪伴家人,疫情过去,就决心不再写书了。可是,近日又有出版社“动员”我把有关语文统编教材的讲座和文章,编成一本书。呆坐书房,旧习复发,我又有些心动了。
语文统编教材推广使用后,我为教师培训做过多次讲座,也写过多篇谈课标与教材的文章。这些材料网上大都可以找到,可是以讹传讹挺多的。如果整理一下,汇编成书,既可以纠正错讹,又方便读者,未尝不是好主意。于是,便动手翻检材料,冀图成集。
所收的讲座记录稿和一些文字,大都是即时漫谈随笔,不同于严谨的讲章法的学术论文,展读之余,愧学识荒陋;究有用心,亦同鸡肋,取舍难定。不过犹疑之间,又不时联想起这些文字生成之语境,不禁感慨当日教材编写的艰难。于是又心生一想:何不在收编有关“如何用好新教材”之文章的同时,也把教材编写过程的某些材料收集存留呢?
语文统编教材从2012年启动编写,小学到高中,编了七年,现在这事还未“消停”。我这几十年写过很多书,做过很多事,编这套教材,是最难的,简直用得上“煎熬”二字。教材编写现在提到“国家事权”的高度,要求很高。教材又是公共知识产品,尤其是语文,社会关注度极高,谁都可以批评,隔三岔五成为网上的热议,有时还莫名其妙就遭遇到网暴。从正面去理解,是群众监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可是教材编写的学术性、专业性很强,需要安心和静心,浮躁的网络氛围是不利于学术探讨的,还会造成教材编写者的心理压力。编写组常感叹的一个说法就是:“如履薄冰”。
中央和国务院领导对教材统编工作很重视,教育部成立了专门负责教材工作的教材局。编写组的构成和主编、总主编人选,都由教育部来定。编写组之上,还有由各方面的官员和专家组成的“指导组”与“专委会”,当时正着手修订高中语文课标的“课标组”部分成员,也参与“指导组”的指导审查工作。教材编写的组织管理越来越专业和严格。拿语文教材来说,从编写大纲与体例拟定,到选文、样章、初稿、通稿的形成,几乎每一环节都要分别经过专业的、政治的、综合的审查,牵涉敏感问题的稿子或选文,还要请相关部委把关。其间还要在部分学校试教,听取改进意见。初稿出来后,再呈送国务院召集的专门会议(现在是“国家教材委”)审查批准。
小学和初中语文编了四年多,还算比较顺利。2016年开始编高中语文,就麻烦得多。当时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才酝酿修订,我们都知道要体现“语文核心素养”和“学习任务群”,可是如何体现,还不太清楚,对于教材要“以语文实践活动为主线”,也有分歧。我主张要稳一点,既要推进课程和教材的改革,又要考虑大面积使用的可行性,以前的教材教学也有很多经验积累,不能推倒重来,做颠覆式的改革。但也有不同的意见,急于采用新的教学理念,“下猛药”救治语文教学存在的弊病。因此争论就难免。光是体例和样章,就来来回回起草了七八遍。好在大家都是为了推进“课程改革、立德树人”这个目标,彼此妥协、平衡,努力寻求最大的共识,“高中语文”就成了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样子。应当说,高中语文教材改革的力度还是很大的,呈现了崭新的面貌,也有老师们可以发挥的空间,可是教学效果到底如何?还得看实践。
比较而言,小学、初中语文更受欢迎,几年的使用实践后,有数据说明,绝大多数一线老师对于新的义教语文教材,还是充分肯定的。义教语文统编教材还受到中央领导的批示表彰:“此乃铸魂工程。统编教材是基础,成功编写,功不可没。”2021年,义教语文统编教材获得了国家首届教材建设特等奖。
统编教材编写的过程艰难而复杂,若能记录下来,对于后人研究教材或者教育史,将是有价值的资料。而让一线老师多少了解一下教材是怎样“炼”成的,对于理解教材编写的宗旨、理念,用好教材,也不无裨益。因此,就决定在本书添加一个部分,即有关语文统编教材编写的“叙录”内容,包括一些讲话、信件、批语、札记之类。
之前曾建议人教社为教材的编写做“起居注”,记录每天发生的有关教材的事情,收集相关的资料,留档妥存,以备日后之需。而我个人这方面的材料则未留意保存,这次钩稽搜集,只得九牛一毛。其中以讲稿提纲之类较多,稿件的修改、讨论记录、旁批笔记之类较少。现将这些杂乱的文字收在书中,多少增加某些“历史氛围”吧。
本书分为上、中、下三辑。上辑是“如何用好语文统编教材”,收文19篇,主要是笔者有关教材使用以及“课标”落实的一些讲座和文章,帮助一线老师理解和用好教材,有些建议还比较具体。
中辑是“名著导读与整本书阅读方法举隅”,收文7篇。这是新的课型,主要目的是焕发读书兴趣,让语文课多读书,至于如何教学,仍然需要实践和总结。我只试图在导读中提示一些方法,供读者参考。
下辑是“教材是怎样‘炼’成的”,这个“炼”字,意味着教材编写的艰难,也可从中看到教材编写理念、框架、体例,以及选文等方面的“用心”。收文也是19篇,大都是教材编写过程中的讨论、争议、修改、研究、平衡等方面的文字,比较杂,但也约略呈现教材编写过程的某些原生态。有些材料考虑属于“内部参考,不宜公开”的,则没有收入。
此外,还有一个“附录”,是有关人教版“新课标高中语文”(2003年)的编写资料。这个老版本《语文》,是由人教社与北京大学中文系合作编写的,袁行霈教授领衔主编,顾之川和我担任执行主编。之所以附录于此,也是考虑到有助于了解“教材是怎样‘炼’成的”。新版语文统编教材并非从天而降,它是多年来课程改革的沉淀,也是以往既有的教材编写经验的传承与发展。在新编教材中,总是能够看到旧版教材某些根须的连接和伸展的。
小学、初中语文统编教材是2016年批准推开使用的,有些地区才用了两三年,刚刚进入状态,尝到甜头,可是教材又要改动了——因为2022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已经颁布,教材必须往“课标”靠拢,重新修订。好在原来编小学、初中语文时,已经接触和了解新“课标”实施“语文核心素养”的趋势,教材编写基本上是体现了“课标”精神的,这次义教语文统编教材的修订,基本结构与选文都没有变动,应当是“小改”,不是“大动”。
从1999年到2003年,我关注和参与基础教育与语文教学已经二十多年。起初抱着知识分子“淑世”的想法,想走出“象牙塔”,敲敲边鼓,用自己的学识与学术资源助力于语文课程改革,为国家社会做点实事。也确实做过一些实事。后来又受聘为中小学语文统编教材总主编,虽然也有某些成就感,可更多是遗憾。这实在是我一生做过的最难的事!无论成败荣辱,已经尽力了。尽管有些报道总是正面描写和褒扬我的奋斗,但细心的读者还是会在书中读到我的某些无奈与颓丧的。但愿这种情绪不至于传染给人。
书中有些篇章是不同场合的讲稿,涉及某些同类话题,部分内容难免重复。而许多文章都已经发表过,或者收在我之前出版的书中,此次复采录载,便于观览,也是要请读者谅解的。
写于2023年6月28日,8月24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