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齐姜所料,未出五月,武公一命呜呼,世子做了国君,是为晋献公。
晋献公倒也是一个情种,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一上任便毒死了贾妃,立齐姜为夫人,申生为世子。
齐姜已经七八年没有怀孕了,立了夫人的当年,竟然又怀上一胎,产下一女,取名伯姬。这样一来,她儿女双全,如何不喜,真像吃了喜梅一般,连睡觉都笑出声来。
有道是乐极生悲,产下伯姬之后,未及半年,齐姜忽然得了一种怪病,风一吹便咳嗽,一咳嗽便咯血,一咯便是大半碗。
齐姜身体每况愈下,而重耳、夷吾的声望却越来越高,大有取代世子之意,齐姜能不惧吗?她反反复复地开导申生,要他也做几件露脸的事儿,怎奈申生是个老实人,不想刻意去做。
老天爷不欺老实人,甚而有意无意地帮助老实人。
这一日,晋献公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疼得他昏迷过去。自此之后一个月总要疼上两次,每次犯病,申生总是守候在他身边,侍奉他吃,侍奉他喝,还为他擦屎端尿。
申生不知听谁说哪吒庙里的哪吒很灵,便抽空去了一趟。依照道士的指点,在竹简上刻下这么一段话:“我叫申生,今年十三岁,生于丙寅年丁丑日,因父病特来求告上神,把父亲的病移到我的身上。上神如果答应了我的请求,我给您重盖庙宇,重塑金身。”
刻好之后,埋到哪吒脚下。
吃晚饭时,申生随口把这件事说给了齐姜。
齐姜听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俟睡了一夜,齐姜来了点子,寻了一块竹简,用刀在上面刻上这么一句话:“昨日,世子申生去哪吒庙烧香,他要乃父速死。”
刻好之后,遣心腹女婢置于宫门内一个显眼的位置。
巡宫武士拾到竹简后,立马呈给晋献公,把个献公气得暴跳如雷,当即将申生召到跟前,破口大骂道:“你个小畜生,爹哪点对不住你,你竟要诅咒爹爹早死。来人,把他拉下去重打五十皮鞭,削去世子之位!”
申生又惊又怕,又感到满腹委屈,哭着说道:“爹爹,孩儿再不识理,也知孝敬双亲,乃是人生第一要务,岂能诅咒于您!”
献公把竹简朝堂下猛地一掼,冷笑一声道:“畜生,你自己拿去看吧!”
申生双手捡起竹简,只这么扫了一眼,便明白了,遂大声呼道:“爹爹,冤枉,孩儿冤枉呀!”遂将去哪吒庙烧香许愿之事如实讲了一遍。
献公将信将疑,命士押着申生,来到哪吒庙中,起出了那个竹简。献公方知冤枉了申生,满面愧疚道:“生儿,爹不该听信谗言,爹屈了你的一片好心,爹对不住你。”
通过这件事,申生也算露了大脸,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一个大孝子。
这一露不打紧,接二连三的露脸事都让他给碰上了。
庚午月辛未日,申生去南市闲逛,看见人市上站了二十几个人,内中有八个头上还插着草标,三个男的,五个女的,那个最小的女孩有五六岁,眼睛都哭红了,一边哭一边拉着一个男人的手,来回晃着哀泣道:“爹爹,您别卖我,我保证这一辈子都听您的话,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还天天去野外给您拾柴,拾不满一箩头就不吃饭。”
男人的眼圈也有些泛红,呜的一声哭道:“闺女,爹知道你是一个好闺女,可不卖你,爹拿什么去还王八老虎的债呀?”
这一哭,把申生的心给哭软了,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问道:“大叔,你欠王八老虎多少钱?”
男人见他面色红润,衣服鲜亮,不敢怠慢,忙还了一礼道:“小人欠王八老虎十两银子。”
申生道:“不就十两银子嘛,我给你。”
男人似信非信道:“您给我十两银子?”
申生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我来问你,我给你十两银子之后,这小女孩你还卖不卖呀?”
男人连声道:“不卖了,不卖了。”
申生伸手入怀,摸出两锭银子递给男人。男人慌忙趴下给他磕头,磕了一个之后,忽然想起了闺女:“闺女,快跪下,快!”
父女二人给申生足足磕了十二个响头。
这一磕不打紧,插草标的和没插草标的全都跑了过来,下饺子般地跪了一地。这个说,公子,您行行好吧,我才欠了王八老虎八两银子;那个说,小善人,我娘死了,无钱殡葬,不得不自卖自身,五两银子足矣。……
杜原款知道申生心善,正要设法将他劝走,申生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今天是出来玩的,没有多带钱。”
他指了指那七个头插草标的男男女女说道:“你们都随我来,我一人给你们发十两银子。”
这一发便是七十两,加上送给小女孩的,一共是八十两。
八十两银子买来个“小善人”的绰号。
水涨船高,三个儿子出了名,晋献公也跟着有了名,周天子赐其金匾一块,上书着四个大字:“教子有方。”
这一赐把晋献公给高兴坏了,置宴公府,请来了齐姜、狐源、狐艳并世子和他的两个哥哥,欢宴了一个多时辰,望着三个儿子,晋献公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道:“社稷之福呀!”
也许是齐姜大限已到,也许是不再担心有人觊觎世子之位,齐姜走了。走之前她躺在晋献公怀中,千叮咛万嘱咐道:“申生您早已立为世子,此恩妾没齿难忘。妾最放心不下的是伯姬,她才五岁,小小年纪便失去了母亲,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啊!”说罢,大哭不止。
晋献公一边为齐姜拭泪,一边劝道:“你放心,你走了还有寡人呢,寡人可是她的亲爹呀!”
齐姜道:“不是臣妾信不过您,您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哪能再分出心来管伯姬呀!臣妾倒有一个拙见,君若听之,臣妾也就放心了。”
晋献公道:“你有什么高见,尽管讲来。”
齐姜道:“贾妃有一妹,名唤贾君,芳龄二八,模样儿和臣妾不相上下,识文断字,为人贤淑。她常来臣妾这里走动,一来便逗伯姬玩,伯姬也很喜欢她,您若能把她娶来,立为夫人,再把伯姬托她照管,她一定会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果真这样,臣妾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晋献公想也不想答道:“你说的这件事,寡人一定照办,你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
齐姜笑回道:“没有了。”头一歪,死在晋献公怀中。
办完了齐姜丧事,晋献公便打算兑现诺言。谁知召来贾君一看,大失所望,那模样儿不说与齐姜相差甚远,就是连狐源、狐艳也不如,唯一的优势——年轻。
有心不娶贾君,又不忍违了齐姜心愿。
他整整想了三天。娶就娶吧,但那夫人是万万不能立的。
贾君也知道自己不是美女,更没有当夫人的野心,能够做晋献公一个妃子,已经蛮不错了。故而,也就不奢望晋献公多么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