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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1页)

  “奴婢不在乎自己,只求少爷能够自保,我跟关信死不足惜。”事情生的太突然,他们三个都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桃良抓着冬奴的衣袖不肯松开,眼看着他们就要分开了,这一分开,或许就是生离死别,关信也有些慌了,喘着气说:“桃良说的是,少爷保重自己最重要,我们不能在少爷身边了,少爷万事多小心,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跟皇上顶撞,也不要记挂着我们……”他还在说着,那些侍卫已经围上来将他跟桃良抓在手里往外头拖,关信挣扎着大喊道:“奴才回来的时候姑爷交代了,说要少爷千万保重自己!少爷!”

  冬奴慌的要上前抓他们,却被陈公公一把拦住,说:“少爷即刻进宫去吧。”

  冬奴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咬着牙说:“好好对他们,要是我知道他们受了委屈,我绝饶不了你!”

  陈公公笑了一声,说:“少爷还是先进宫里瞧瞧再说话吧,永宁公主怕是不好了呢。”

  冬奴一听,只觉得心如刀绞,他听见桃良还在墙外头哭喊,恨恨地看向陈公公说:“我的话你记住,不准欺负他们,要不然我就算沦为皇上的玩物,也治得了你!”

  陈公公讪讪的,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躬着身子说道:“奴才要是任谁得了宠就能欺负的,那这几十年不是白活了么,燕少爷别想太多了,进宫去吧,公主求来的恩宠,让您即刻就进宫去探望呢。”

  冬奴出了燕府的大门,站在阶前最后一次回头看,只看到巍峨的屋檐和高高的凤凰台,在暮色里头守着他们燕家的威严与显赫。脚下的雨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一身素衣,只有脚上的靴子是黑色的,容貌光洁秀朗,让人见了只觉得美好光鲜,还有少年刚刚长成的柔韧与刚强。

  第六十四章孤注一掷

  陈建并没有说谎,永宁确实已经病重了,刘弗陵,也真是心狠,若不是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或许也不会叫冬奴过来看她。他们兄妹两个再不亲近,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永宁到了这个地步,是大病难愈,也是伤透了心。这世上刘弗陵愿意做的事情,还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只是一个女子。

  在宫门口迎他的依旧是当初去燕府里求他的小太监,那个小太监已经憔悴不堪了,看见他就跪了下来,哭道:“燕少爷,您快进去瞅瞅公主吧,她……她……”

  冬奴三岁并作两步跑了进去,殿内的孙嬷嬷瞧见了他,急忙笑着说:“公主,公主,你看看谁来了。”

  “永宁。”冬奴跑上前去,在榻前坐了下来,抓住她的手,急声叫道:“我是冬奴,我来看你来了。”

  没想到永宁看见他,却惊惶地喘了起来,摇着头说:“你……你怎么来了,皇上……皇上他……”

  “你放心,我是偷偷来的,我听说你病了,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永宁落下泪来,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乌柔软地铺散在枕头上,更让她多了一分回天无力的憔悴与凄美。她握住冬奴的手,哭着说:“皇上心狠,不顾我们兄妹之情,冬哥哥,我到底是没有用……”

  冬奴噙着眼泪摇头,说:“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不该将你扯进来,你只放心养病吧,不用怕,皇上只是说说而已,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他并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

  孙嬷嬷见他们两个在那里静静地说话,便领着众宫女退了出来。那榻本设在长窗之前,外头雨水初霁,有一株极老的海棠树生在那里,枝叶繁茂,蓓蕾一簇一簇地冒着雨珠藏在里头,永宁自知自己大限将至,她虽然不畏惧死亡,但这人世间的美好她还未曾细细品尝,便要这样仓促离世,心里也觉得不舍哀伤。她喘着气躺在冬奴的怀里头,轻轻地说:“我自从十一岁那年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你,就再也没将旁的人看在眼里头,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你,冬哥哥,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是真心喜欢你。”

  冬奴红着眼睛,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抹了抹眼睛,说:“永宁,这辈子除了你,我不娶任何人。”

  永宁破涕而笑,抓住他的手说:“可惜上天偏偏作弄人,我都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

  永宁不再说话,只是匍匐在他怀时闻出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手腕细的可怜,已经没有了光泽,仿佛他再抱的用力一点,就会将她勒碎掉。永宁躺在他怀里,说:“我一直等着窗前的海棠花开,嬷嬷说就在这两日了……我母妃去世的早,宫里头只有父皇真心疼爱我,可是这宫里我却不留恋,总想着早早地离开这里,唯一不舍的,就是这棵老海棠,从前我还想,等我嫁了人,就把这棵海棠树当做嫁妆带过去……我从知道要做冬哥哥的新娘开始,就幻想着这样的一天,我们依偎在一起,看这海棠树的第一朵花开。”

  这样静谧的一个日子,他们静静地躺在一起,手握着手,脸颊贴着脸颊,仿佛恩爱缠绵的小夫妻,傻呼呼地坐在这株海棠前头。夜色渐渐浮上来,花朵似乎有了开的迹象,可是身边的孙嬷嬷上来催了,说:“刚下了雨,夜里风寒重,公主身子不好,还是进里头去睡吧。”

  永宁说什么也不肯,半夜的时候终于昏睡了过去,冬奴悄悄地把她抱到了床上去,小声地说:“我一个人去窗前守着,你们看着公主殿下。”

  “燕公子……”孙嬷嬷说:“我看你脸色也不好,怕也是受了风寒了,还是回去睡吧,这花指不定什么时候开呢,奴才在这里守着,等花开了,再叫宫女去请公子过来。”

  “我不碍事,我想自己守着。”

  孙嬷嬷抹着泪点点头,冬奴抱着膀子靠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庭前的海棠树。朦朦胧胧里头他打了个盹,突然一个寒颤醒了过来,他好像了烧,眼皮子烫的厉害,可是他的心神都被眼前那一枝红艳艳的海棠花给吸引住了,他哈哈笑了出来,赶紧站起来将那枝花折掉了,捧在怀里头往殿里头跑去,边跑边说:“永宁,永宁,你快看,海棠花开了,只开了这一枝呢!”

  榻前昏睡的孙嬷嬷被他的声音惊醒,眉开眼笑地去叫榻上睡着的永宁,可是永宁没有反应。她的头随便被拂着,虽然稠密,却无半点杂乱,光彩熠熠,华美照人。温润的烛光将她颜面耀得雪白,她如此恬静而美丽的躺在那里,胜过昔日的浓墨重彩的妆容,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和温柔。

  原来,她已经在这里的一个夏日里头,等着第一朵海棠花开时,就那样死掉了。

  孙嬷嬷当场就哭了出来,冬奴呆呆的,将海棠花举起来,叫道:“永宁,永宁。”  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打在刚开的海棠花上头,红的教人忧伤。他的脑子晕乎乎的看不清永宁的脸,只有红艳艳的一片花的光泽,他有些委屈,说:“我抱病给你摘的花呢,你也不看一眼?”

  他们都不曾等他,他父亲,他娘,还有永宁,这世上他爱着的人,似乎都不愿意等着他。

  他呆呆地抱着海棠花,站在永宁的榻前,孙嬷嬷哭着说:“公子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公主这一走,皇上更饶不了公子了,趁着现在外头没人,赶紧出宫吧。”

  冬奴忽然捂着眼睛哭了出来,边哭边叫道:“永宁,永宁……”

  这是他生命中,再一次亲身经历别人的死亡,没有人安慰他,也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他那样伤心,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孙嬷嬷忍着伤心,教一个小宫女领着他从偏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天色已经蒙蒙亮,出了宫的时候,他怀里还抱着那一枝海棠花,他站在朱红色的宫墙前头,心想,这里从此再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人了。清晨的长街有一丝薄薄的雾气,清冷的色彩,教人看了透心的冷,他在夏日的清晨回头看,只看到朱红色的宫门紧紧地闭着。

  到如今,他已经孤身一个人,要到哪里去呢。他的身上还留着永宁身上的香气,缭绕在衣衫上经久没有散去。或许再等一炷香的时间,这京城里便都是通缉他的布告了,他哪里也逃不了,谁也不敢牵连。他红肿着双眼漫无目的地走,日头渐渐升起来,雨后的阳光干净而温暖,他将手里的海棠花扔进了河渠里头,失魂落魄地到处游荡。在经过一处集市的时候,他突然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吸引了过去,他在那一群被贩卖的人里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衣衫褴褛,露着雪白的大腿,那个女子,他还记得那一年斗舞时的无限风华,她叫苏墨芸。曾经名动京城的公府小姐,如今却像个牲口一样,被人用绳子栓着,在集市口上被人贩卖。她这样的小姐,纵然再美貌,那些官员再垂涎,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要了她,所以只能将她拉到大街上叫卖。

  冬奴躲在帷帽里头,呆呆地看着负责买卖的那个男人大笑着扯开苏墨芸的衣袍,让来的人看她曼妙的身体,苏墨芸尖叫着哆嗦成一团,披散着头遮住了她的脸。又有一群人被牵出来了,冬奴瞬间抖了起来,那里头竟然有几个是他们燕府早已经遣散的下人们,他身子僵在了那里,因为他看见了他的桃良,她的身上都是被人蹂躏过的伤痕,神情有些呆滞,哆哆嗦嗦地垂着头。

  冬奴再也忍不住了,他脱了帷帽就要往前去,后头却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竟然是明石,捂着他的嘴说:“你别过去。”

  “我要去救她……”

  “冬奴!”明石抓住他的肩头说:“桃良你还不懂她么,你觉得她会希望你现在去救她么?皇上已经派人暗暗地寻你了,你还在这里呆着?”

  冬奴红着眼睛说:“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看着她这样被人卖了……”

  “这事交给我,桃良和关信,我都给你救出来。”明石说着便将他的帷帽给戴上,拉着他往外头走,他们一路跑过了几个拐角,直到跑到一处寂静的小巷里头,明石推开一家农户的房门,拉着他说:“进来。”

  那房屋里头很洁净,看起来刚刚教人打扫了,明石说:“你就先在这里住下,等到我把桃良和关信带回来,你们就离开这儿。”

  明石只简单交代了他两句,便急匆匆地出去了。冬奴一个人在屋子里躲了半天,直到夜幕降下来,也不见明石回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就悄悄出了门,走到大街上去打听,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明石在白日的时候犯了天颜,如今已经被关押进天牢里头去了。

  那人说完了话,狐疑地瞧着他,或许是瞧出他衣着和容貌的不欲。冬奴呆呆的扭头往回走,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暮色已经降了下来,有一家旅店的伙计用竹竿挑着灯笼,将灯笼高高的挂起来,瞧见了他,笑着问道:“客官到里头坐坐?”

  冬奴默默地瞧了一眼,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上了楼,要了一间雅致的客房,他将自己怀里的银子全都掏了出来,说:“我想洗个澡,再替我买一套新衣裳,靴子也要最好的。”

  那伙计接了银子,欢天喜地地跑下去了。冬奴推开窗,遥遥看着远处灯火璀璨的皇宫,灿烂耀眼,像一枕光彩的梦。他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裳,又要了一份笔墨纸砚来,给他的姐夫写了一封信。

  虽然知道那人如今可能已经不愿意理睬他,他还是控制不住,想写一封信给他,他如今前途未卜,满脑子想的却都是他,他想让他知道,他或许太过年轻,许多事情做的都不够好,可是他的姐夫与他而言,依然是一个最特别的所在。他要告诉他此刻对他的思念,他的爱与恨,不再压抑的热爱和渴望。不管将来他沦落成为一个孤魂野鬼,还是刘弗陵最得意的娈宠,他都要告诉他,他最好的都已经给了他。

  写信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掉眼泪,就连难过也是极少的,好像这些天他至爱的人依次离世,已经耗光了他的所有眼泪和哀伤。他将信封好,默默地在那儿站了许久。他想,如果没有他,或许他的姐夫有一天会真心喜欢上他的姐姐,他本就不应该和自己的姐夫瓜葛纠缠,如今他们家遭逢了巨变,他们连州,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吧。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信递到了烛火上。信纸遇火便燃烧了起来,他松开手,那一团火便飘落在地上,黄色的是火,黑色的是灰烬,火光映照在铜镜里头,同时耀眼的,还有他刻意修饰过的容貌,鲜衣玉面,神光动人。他到如今,依旧是那个让人艳羡垂涎的燕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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